出自栏目
分享我们身边有趣的人
有小时飞行经验的机长
帆船及28米以内动力艇船长
与达利一起混的旅（liu）行（lang）艺术家
玫瑰群岛海洋考古项目先遣队员
1沙坡尾我是通过线人小娟姑娘找到Nicco的。
在厦门沙坡尾社区营造实验中，艺术介入社区是一种重要的进路，我一直在寻找能用插画形式表达场景的在地艺术家。风闻有这样的一枚歪果仁飘过，撒网布线，在顶澳仔开初八食堂的小娟人脉济济，很快替我约见Nicco喝茶。他热情地带来了一大包画作，我相中一幅沙坡尾避风坞放绲小渔船，很有立体主义的韵味。这张小画后来被收入《沙坡尾》文创衍生作品系列，印成明信片成为纪录片公益众筹的纪念品，Nicco也成为纪录片的主线人物之一。
我跟Nicco逐渐熟识了起来。他补任了我在沙坡尾穿街走巷混社区的跟班，我则乐当他出入德烤面包、可丽饼、墨西哥菜、澳洲披萨的随从，虽未勾肩搭背，也算形影不离。我们常在夜酒夜茶之后，步履漂移地赶上最后一班厦大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结伴回到下榻的嘉禾青旅。
Nicco在16年前第一次到的厦门，开始了季节性的长居。他到中国的因缘也很有趣，马拉西亚吉隆坡是Nicco在亚洲旅行的枢纽，他去办缅甸签证迷了路，到附近的中国大使馆问询，友好的中国人随口说“你为什么不去中国玩玩？”他进入这个陌生国家的桥段是一位莆田人，在吉隆坡认识的小生意人，于是便飞来厦门中转，很快发现厦门更好玩。
每天上午我们约在嘉禾青旅对面的麦当劳碰面，点一杯咖啡，聊一些计划的细节，他用餐盘垫纸的背面给我绘制了一张又一张地图，然后一起回到旅舍各自独享多人间，下午四点再分别搭公交车到沙坡尾碰面，往复循环。
其实Nicco找我是有目的的，他现在对飞行、绘画已兴趣淡然，唯一狂热的是想设法自己造一艘船，在接下去的日子里随心所欲地走走停停。
厦门这座小城变化太快，却没有从海岛城市，变成海滨城市，再变成海洋城市，而是填海造地变成了房地产城市。我与时俱进地把自己变成了在故乡做客的无房户，Nicco也从大学路第一幢高层公寓的资深租户变回了背包客，隐藏在闹市区里国营老厂房内的僻静青旅成为我们的流浪之家，直到不久前被拆毁改造。
Nicco还很不舍地以他的丰富国际视角，给厦港沙坡尾的地方官人写了一封语重心长的信，终于明白厦门也是个人人喊卖却无人肯买的社会，亦即已经没有他的立锥之地，只能选择离开。
幸好还有其他去处。
2外面的世界Nicco在寄养家庭度过他艰辛的童年和少年。
在英国接受航空飞行专业教育后，Nicco到中美洲开启职业飞行员的生涯，其后返回服务于欧洲航空公司多年。
后来他感到厌烦，想去寻找生活中更有趣的另一面，便辞职环游世界，伴随着不断变换的短期工作，从航空公司的销售代表，到小型航空公司的飞行员，再到航空探矿的地形技术人员。这些非同寻常的职业把Nicco从塞拉利昂的钻石地区，带到红色的哈瓦那，带到利比亚沙漠，带到香料群岛，带到亚马逊丛林，带到东非的广袤平原，带到宁静的希腊海岛，带到战火中的中东地区和印度支那……他曾经为高报酬的柬埔寨华人公司驾驶小飞机，他的同伴有一次弯腰捡起掉落的物品时，一枚火箭弹恰巧穿破舷窗擦身而过。年复一年，Nicco一直随身带着画笔和画板，描绘他所看到的一切，造就他成为一名具有非同寻常背景的艺术家。
从六十年代最早的巴拿马群岛的水彩，到昨天在玫瑰群岛的写生，Nicco创作了数千件素描、卡通、水彩画和油画，行迹遍布大部分中国人不知道的地方，如西非印度洋岛国圣多美、罗德里格斯、科摩罗岛，佛得角的圣安东和马达加斯加岛的塔那那利佛。年，他在来佛礁举办了他的首次个人画展。一位谦逊的西班牙老绅士，也是委拉斯凯兹、米罗、莫蒂里安尼和毕加索等西班牙伟大作品的收藏者忠告他：“要耐心，不要像那些鸡血满满的推销员沿街叫卖自己的作品，避开艺术品中间商，要去那些不为人知的地方展示你的创造力，那些严谨的收藏家终究会发现你的！”
事实证明果真如此。几十年来Nicco遇到许多有的收藏者，从富有而谦逊的男男女女，歌星费特尼·休斯顿身，开老爷车载他到巴塞罗夜总会赴晚宴的绅士，到无分无酷爱艺术的年轻夫妇，还有我，更多的是出自一种乐趣，而不是投资。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人们更习惯通过社交媒体获取免费的东西，画更难卖了，如今在他法国的小屋中，已经塞满了多幅等待买主的作品。
对于自由艺术家而言，聚集在一起便是最好的艺术学校，来自不同国家的艺术家群居在私人社区中，在那里互相交流技巧和思想，法国西南部边境的科利乌尔镇，西班牙东北部陡峭海岸的卡达凯斯，乌拉圭艾斯特角城，全球大概有十余处类似的旅行艺术家的汇聚点，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选择定居在靠近地中海旺德尔港与西班牙边界的科利乌尔镇，买了一座具有历史的小房子。
一次失业期间，Nicco在旺德尔港度假，遇到一位曾服务于亚洲航空和吴哥航空的飞行员同事，跟他说明天来上班吧，飞C或DC8，但他婉拒了，因为已经厌倦了飞行。他住在旅馆里，很快用完了钱，于是到海滨边画边售，很快发现原来这是一门好行当，每天下午画4个小时，收一笔现金，足够吃喝住。这样过了两个月，第二年在旅游季节返回，自十几个国家的同行相处得很好，哪一天有人没卖出去画，也不着急，有卖画的人请买单请吃喝。如此往复了四年，直到后来的游客都不买画了。
Nicco一站一站地转去其他的法国小镇、西班牙卡达凯斯、葡萄牙、马迪尔，希腊，西非，毛里求斯，再后面是厦门。然而他在厦门的十几年间几乎没有卖出什么画，一幅作于西班牙卡达凯斯的大画，在厦门的一家画廊里挂了10年后，神秘地失踪了。
金门则是一个例外。
3金门适逢金门大学邀请我讲两堂文化资产保护课，Nicco自告奋勇担当全陪。
Nicco是金门开放后最早的外籍游客，15年来去过一百多趟，一开始只是作为借居在厦门的老外选择最近的出入境，后来确是喜欢上这处与厦门反差很大的原味闽南，他在这里绘制了很多风景画，还制作了5册绘本手稿，第一次出版了卡通明信片系列，很多纪念品商店都还在售卖。
搭BRT，转郊线公交，出关，过渡，入境，搭公车，买手机卡，街边咖啡，小店早餐……跟着Nicco从厦门到金门犹如他的寻常溜达，直到走进一家机车出租行，才被制度分开。他熟门熟路地推走一台重机，连国际驾照都不必出示，我的大陆驾照在这里却无效，只有骑时速30公里以下的小电动。
跟着一位耄耋老绅士骑重机环岛也是好玩，这趟行程我们还有个共同的计划，就是把金门的水系与岸线走一遍，选址设立海事博物馆的可行水岸，以备收纳闽南海洋传统和记忆，也给我们自己多备一条退路。
Nicco还介绍给我他熟识多年的金门在地朋友。讲一口流利西班牙语、法语、英语、日语还有河洛话的荷西，在金城官裡经营一家可能是全台湾最低价的集装箱民宿，我们一见如故，立马入住。抿着60°的威士忌，他们热烈地分享金门的种种可能，恋恋回忆中南美洲的种种风光，还教会我合法利用金厦出入境顺手充当业余水客，在碎碎捡钱赚到了实惠的同时，领略了金门作为最邻近中国大陆的海外风情。这次游历还激发出一个灵感，就是开辟一条专门的金门纯购物，现场接触最短海淘服务链的各个节点人物，让更多国人体验魔幻现实主义世界的一个典型样本。
我们从金门挥手告别后各奔东西，Nicco经高雄和吉隆坡转去了缅甸，我则经厦门中转回到大理。
4大理大理是近几年来的躲避雾霾和湿*的暂居地，我在大理同布朗运动于亚非欧的Nicco保持密切的邮件联系，继续讨论各种计划细节，比在厦门天天碰面的时候更忙乱，于是干脆邀请他在拿到新的中国签证之后来大理小住。
古稀少年来做客，友情客串起我的家庭教师兼管家。他讲述世界史，比较英国与欧盟国家的异同，介绍移民地的选择，教习制作姜茶，识别有害植物品种，用植物驱蚊虫的秘诀，示范动手半小时整理花园的概念和行动，语重心长地奉劝我别刷手机多跟树说话，传授选酒藏酒的方法，正确使用取暖炉，分享游走世界的经历，教导如何用自己的视角和感知走出去认识世界......
新疆饭馆、88号西点、海盗酒堡、中承街无名米线店、香草甜心面包店、龙尾街风神咖啡是我们早上和中午常去光顾的地方，晚餐Nicco则和我一道做个带汤松软热乎的简单流质，偶尔再各自吖一枝香格里拉啤酒，他说这样有利于身体。
一天午后我们走出新疆饭馆，Nicco问哪有地方可以午休一下，见我有点犯愁，便说找几颗大树去。我把他带到三月街顶，这里有几排大树，他随便在一棵树下坐下，靠着粗大的树根闭目养神，很快睡了过去。十几分钟后他又猛然醒来，看上去骤然精神多了。他说，越大的树从根系到树干再到树枝又返回大地，律动与循环更加有力，当人体依附着大树受到这种循环的滋养，极有利于健康。刹那间，我联想起菩提树下的佛陀。
每天傍晚我们把茶室的火炉燃起，Nicco喜欢坐在对着炉火的沙发上画画，大理很多有趣或者堪称黑色幽默的场景，逐一映照在他的卡通画里，他说很久已经没有这么用功地画到午夜了。在临离开大理的前一天晚上，Nicco开玩笑地对我说，你可以准备买房子了，送给你10张画。他的画作一直卖得很便宜，高兴时一天能画好多张，每一张都富含深刻的涵义，这是他的风格。
但我们谈的最多的则是玫瑰群岛考察计划，为此我还特地请来高手孔雀先生一起进行地图作业。
5玫瑰群岛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Nicco行走过个国家和地区，不停地在寻找适合居住和度假的地方，然而宜居的空间越来越被挤压，这两年他把兴趣点印度洋沿岸的玫瑰群岛。我曾在多年前策划了一个慢船出中国的纪录片选题，倡导海洋考古学者沿着古代中国帆船的贸易航迹去寻找失落的遗存，玫瑰群岛还是空白。
Nicco准备自制一艘简易的帆船去串岛旅行，我则希望去寻找南岛语族的支系与河洛文化的关联，我们一拍即合。
Nicco说做就做，马上启程去了玫瑰群岛做前期踏勘，不断地发回来令我心动的消息：在具有一百多年历史的窄轨火车上旅行，两个星期里只遇到2名外国旅行者，与当地大学校长达成口头合作意向，找到在地人的造船作坊了……当他每次返回时，都会给我画下每一个节点吃住行的指南，可是当我跟他约定同行的时间时他却拒绝了，坚持要各走各的，他说你要用你的视角和感知独立去探索，这令我醒悟了不小。
然而，当Nicco又一次出发去玫瑰群岛时，我却还驻足不前。
撰文
许路
编辑
Li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