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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9/16 17: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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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四部曲备受美誉,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确实是一部让人回味无穷、暗自神伤的作品,有国外媒体甚至评论称这是一部史诗级的作品,我也认同,尽管我不太懂什么样的作品可以称之为“史诗级别”,但这部小说流畅自然的叙事手法,独有的冰冷坚硬的语言风格,让我十分着迷。这是一部适合女性读者阅读的作品。那不勒斯四部曲一共四本小说,是完整连贯的,第一部《我的天才女友》,第二部《新名字的故事》,第三部《离开的,留下的》,第四部《失踪的孩子》,作者埃莱娜·费兰特,一个神秘的意大利作家。不知道我的第六感是否准确,我认为这是埃莱娜·费兰特的自传体小说。我在两位主角漫长的岁月里,感知到那些细微的、极敏感的笔触里夹杂着作者的真实写照,当然如果不是自传体小说,对这四部曲的称赞无疑又会迈上新的台阶。

小说虽然以第一人称莱农视角展开写作,但却是双主角,两位从幼时到年迈的一生挚友——来自市政府门房格雷科家的莱农(埃莱娜·格雷科)和来自鞋匠赛鲁罗家的莉拉(拉法埃拉·赛鲁罗)。两人同年出生,幼年相识。在幼童时期,莉拉就表现出聪颖过人、勇敢坚毅、顽强凶狠、不肯妥协的特质。低年级时,莱农的成绩一直很优秀也很稳定,直到老师奥利维耶罗发现莉拉自小就拥有强大的自学能力,莱农人生第一次产生了自我怀疑,小学阶段,莱农是一直紧随其后的,莱农不肯认输,同时她对莉拉既欣赏又恐惧。莉拉和莱农的城区充满暴力和市井的隐忍,儿时的她们并不明白眼前的一切,男人打女人打孩子,女性邻居之间的肢体冲突,成年人的世界大概就是这样的混乱秩序,同时还会映射给自己的孩子们,孩子们打架斗殴也是常事。作为莱农和莉拉童年阴影的堂·阿奇勒·卡拉奇,不是一个一般人物,后来我们在她们的成长过程中,从木匠的儿子帕斯卡莱·佩卢索知道了,为何堂·阿奇勒在这个城区可以制造这么大的恐怖气氛,因为他是个法西斯分子、黑帮成员、高利贷者。令人惊叹的是,莉拉从小就展现出来敢于面对邪恶的勇气,她领着莱农去卡拉奇家,希望堂·阿奇勒还给她们洋娃娃,莉拉坚定地在前面走,莱农畏畏缩缩的跟着,但莉拉回过头来,把手伸向莱农,莱农牵上莉拉的手,在那一刻,莉拉在莱农面前展现了自己柔软胆怯的一面,莱农也因为这一友好举动和莉拉正式建立友谊,这友谊持续了半个多世纪。有一处隐蔽的细节,堂·阿奇勒开门问清来意后回头喊他的小儿子阿方索,问他有没有捡到这两个女孩的娃娃,这处细微之处直到读到第四部才想明白当初作者的用意,阿方索最后成为了一个同性恋者,并在莉拉的鼓励之下正视自己的取向,作者在此时就已留下伏笔,阿方索·卡拉奇——一个从小就喜欢女孩儿玩具的男孩。堂·阿奇勒告诉她们他没有看到,并给了她们钱让她们走,她们用这笔钱买下了美国女作家露易莎·梅·奥尔科特创作的长篇小说《小妇人》,莉拉把自己的梦想告诉莱农,她想成为这样一个女作家,同时她也点燃了莱农的梦想。

小学毕业后,莱农和莉拉才得知原来小学之上还有初中,贫困的家庭都支撑不了两个女孩子读书,小学老师奥利维耶罗进行家访,希望两个家庭的父母能让这两个优秀的孩子继续读书,莱农的母亲是个极要强、能吃苦、很粗鲁的女性,她从此一直厌恶奥利维耶罗,貌似这位小学老师要在她面前展现出比她更适合做母亲,更适合安排自己的子女的潜质。尽管爆发了激烈的家庭冲突,莱农的家长还是妥协了,并提出要求,你必须要学习好,否则就不会再供你读书。而莉拉的家长就没有这样好劝,莉拉的哥哥里诺站在妹妹这边,跟自己父亲叫嚣,挨了揍,莉拉也跟父亲抗争,被父亲从窗户像扔一个普通物件一样随手扔出来,胳膊跌骨折,莉拉被迫放弃学业。莱农发现没有了莉拉,她找不到更快更有效的学习方法,经过了一段时期的消沉,在莉拉帮助下又重拾信心。莉拉并未放弃学习,那时候城区建立了一个图书馆,一个人每次借书的数量有限,莉拉就以全家四口人的名义分别借到数量达到上限的书,背地里学习拉丁文、阅读大量书籍和文学。莱农上高中时开始学习希腊文,莉拉听说后又默默自学希腊文,但渐渐的从莉拉终止学业后两人就开始走向不同的道路。两个女孩经历了懵懂的童年、焦躁的青春期,莉拉在此期间开始和哥哥里诺偷偷设计鞋子,并想像着能将赛鲁罗手工制鞋发展成一定规模,但一直受到外界和家庭的压力,这段过程持续很长时间,直到莉拉被马尔切诺·索拉拉追求。索拉拉家族是那不勒斯克拉莫分子,既我们国人所说的意大利黑手党,是莉拉万分鄙视的人群,她开始了长达半生的抗争。从青年到老年,作者用更加精准却不失细腻的笔法将所有事件紧凑有序的精雕细琢。两个主角的情感世界、婚姻生活、分崩离析的人生历程,混杂着那个年代意大利政治局面的脏乱嘈杂,世界背景之下的新生意识形态对各个国家政体的冲击,人们的自由意志的觉醒,女权主义微弱的呼声,社会上充盈着流氓暴徒、知识分子、激进青年、腐朽学者等等形形色色的人物。

莉拉自己创造了一个名词,叫“界限消失”,不知道意大利语的这个名词译者翻译的究竟准确不准确。莉拉的第一次“界限消失”发生在一九五八年元旦夜,卡拉奇家和索拉拉家的烟火战争,斯特凡诺·卡拉奇——堂·阿奇勒的长子,为向城区内所有人表现出一种宽容大度,告别他父亲时代的过往纠纷,他邀请了当时传说杀了他父亲的共产党员佩卢索一家及众多邻里邻居在屋顶上燃放烟花庆祝新年,索拉拉兄弟也在自家屋顶燃放烟花,那时里诺暴力的本质被挖掘出来,里诺和帕斯卡莱等人不断挑衅索拉拉兄弟,最后索拉拉兄弟朝他们开了枪。开枪并未使莉拉感到恐惧,她恐惧的是烟花的颜色,色彩锋利,似乎能把人切开,落在里诺身上的烟火,会让他身体另一个让人作呕的哥哥冒出来,更准确的说她恐惧的是她哥哥的本质,她似乎突然之间看清了她哥哥的真实面目,从那时起,读者就告别了那个曾经为了让妹妹继续读书的完美哥哥形象,里诺一无所成却又骄傲自大,没有莉拉的帮助,什么也完成不了,最后老年因吸食海洛因而死。第二次界限消失发生在布鲁诺·索卡沃工厂工作的那段艰苦岁月,莉拉心脏病发,她所认知的一切被自己重新颠覆。第三次界限消失发生在一九八零年十一月二十三日那不勒斯地震,莉拉捧着怀孕的肚子一动不动站在摇晃破碎的房屋之下。莉拉认为人和东西的界限是很脆弱的,会像棉线一样容易断裂。对于莉拉来说,一样东西的界限消失之后,会落在另一件东西上,就像不同材料都融化了,搅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了。她很难说服自己,生命的界限是坚固的,因为她从小就知道,事情绝对不是这样,人和东西无法坚固到抵抗撞击和推搡。她永远要保持警惕,一不留神,那些东西的边缘会发生剧烈、痛苦的变形,会让她感到恐惧。那些本质的东西会占据上风,掩盖那些让她平静的稳定实体,她会陷入一个黏糊糊的凌乱不堪的世界,没有办法清晰感知,这种触觉会卷入视觉,视觉会卷入味觉,她会提出问题,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对这个词似懂非懂,这大概就是天才的头脑风暴。

马尔切诺·索拉拉热切的追求让莉拉感到害怕,她通过斯特凡诺·卡拉奇来保护自己,而斯特凡诺在婚礼当天就暴露出他作为生意人的市侩,他把平日里温和涵养的人皮扒掉,其实内里就是他的父亲堂·阿奇勒的暴虐基因。莉拉向往的美好生活还没开始就生生结束了,婚礼当晚她挨了揍,用我们现在的语言就是婚内强奸。大约从那时起,给莉拉的身心造成了一定影响,以至于她后来和谁在一起都没有感觉,成了一个实打实的性冷淡。斯特凡诺让她害怕,她通过米凯莱·索拉拉来保护自己,米凯莱痴迷于莉拉,和他哥哥马尔切诺一样,那股子迷恋都是在莉拉拿着裁皮刀架在马尔切诺脖子那一瞬间开始的,但与马尔切诺卑微又黏腻的方式不同,米凯莱像欣赏女神一样崇拜莉拉,他总是一针见血的指出莉拉的强大和能力,他毫不吝啬对莉拉的夸赞和信任,但他不敢碰莉拉,他害怕莉拉身上散发出比他还要邪恶的气场,后来在莉拉婚姻破裂时居然还想给她买一座房子,让她住在里面,无论她做什么都行,无论是看书、写作、设计,她想干什么都行,他就只要远远看着她充满热忱的用力的生活就好。米凯莱让她害怕,她通过尼诺·萨拉托雷来保护自己,她在伊斯基亚岛和尼诺坠入爱河,甚至不顾及任何人的眼光,和斯特凡诺结婚后很长时间莉拉没有再读书,是尼诺重新点燃了她求知的欲望,她让尼诺和当时的女友娜迪雅分手,尼诺听从了,他们炙热的爱一直燃烧到莱农心里,他是莱农从小深爱的人,但她一直羞于表达。莉拉回到那不勒斯后,彼此都无法忍受没有对方的生活,那时意大利宗教信仰认为在教堂举行的婚礼,受过洗礼一辈子不能分开,离婚二字还没有被“发明”出来。莉拉最后和尼诺私奔了,并帮助尼诺发表了一篇社论,莱农一眼就看出那是莉拉尖锐的笔法,同居二十三天后尼诺就离开了,那时莉拉发现自己怀孕了,莉拉一直认为这是尼诺的儿子,直到后来儿子慢慢长大,长得跟斯特凡诺一模一样。尼诺让她害怕,她通过恩佐·斯坎诺来保护自己。莉拉在尼诺离开后的那段时光是人生比较惨淡的时期,寡言少语但意志坚决的恩佐给了莉拉绝对的支撑,生活的贫穷,让恩佐不得不和莉拉一样早早放弃学业,但他很聪明,从儿时那次班级竞赛中就可以得知,最后是他和莉拉两人的对决。恩佐隐忍、宽容、善良,更重要的是他不仅欣赏莉拉,也最尊重莉拉,他也不像城区其他男人那样大男子主义,他甘愿作为莉拉背后的男人。恩佐在莉拉的帮助下,两人学习了那个时代最神秘的计算机语言,莉拉只有在不断学习中才会得到自我救赎。那段时光很艰苦,两人相处极为客气,莉拉带着儿子小里诺和恩佐住在同一屋檐下。中后期他们不再为IBM公司打工,而是用米凯莱投资的钱创办了BasicSight公司,在莉拉的经营下,蒸蒸日上,直到莉拉人生最黑暗的时刻到来——她和恩佐的女儿,聪明伶俐和莉拉极为相似的蒂娜,失踪了。

莱农踏上求学之路,她不断向上流阶级和知识分子靠拢,自卑的同时也有自己一套为人处事方法,她四处讨好,八面玲珑,能很快融入新的交际领域,有一次她在旁边听着那些人探讨国家、政体、改革等新鲜词汇,那是她未知的领域,她仍然敢于表达,当然她一张嘴说出的第一句话是莉拉曾经说过的,她说她认为美国人应该为广岛事件负责,应该送他们上军事法庭。莱农的情感世界比莉拉复杂,莱农在心仪尼诺的同时,却同安东尼奥交往,安东尼奥虽然活得卑微,但他尊重莱农,丝毫不肯越雷池一步,安东尼奥有自己的骄傲,他不肯向索拉拉兄弟低头,但为了帮助他逃脱兵役,莱农劝说莉拉同她一起去找索拉拉兄弟帮忙,安东尼奥得知后,果断同莱农分开。但人生中最讽刺的是,安东尼奥脆弱的神经源自他精神病母亲的基因,从军队服役回来,他的精神状态日趋严重了,他受雇于索拉拉兄弟,听命于他们,做一些秘密的事情。尼诺后来跟莉拉私奔又逃走后,莱农也经历了一段情感空白期,上了大学她为了摆脱别人对那不勒斯方言的鄙夷,她同弗朗科谈了恋爱,弗朗科那时是开朗而明媚的,在弗朗科身边,莱农接触到了更多关于社会、国家的问题,在弗朗科的庇护之下,也没有同学再嘲笑她,但后来弗朗科退学了,彻底投身于他所热爱的事业中去。接着莱农就遇见了她的丈夫彼得罗·艾罗塔,艾罗塔家族非常有名望,她的公公圭多·艾罗塔是大学希腊语言教授,莱农为彼得罗生下两个女儿,后来离婚时,这两个女儿一直同莱农生活在一起,到莱农老年,两个女儿都去了美国和父亲汇合,并在美国生活工作。在与彼得罗交往时,彼得罗的母亲阿黛尔使莱农成为一个当时小有名气的作家,在做作品推广签售会时,她又遇见了尼诺,他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后来她为了尼诺离婚,成为尼诺养在那不勒斯的情妇,并生下一个资质平平的女儿。

说实话,我很讨厌莱农的性格特点。这是我最为鄙夷的一类女性,和红楼梦里的薛宝钗一样,她们都是功利主义的女性代表,外表温和善意,内里却一塌糊涂,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和莉拉一辈子的朋友,但我认为她并未深刻了解过好友的内心,她的精神领域无法抵达莉拉的深度,所以她总是认为,莉拉是阴险的、狡诈的、坏坏的、她对莉拉既依赖又不能完全放心,她总是担心莉拉和尼诺旧情复燃,其实莉拉根本不屑于走回头路,吃回头草,她什么都不懂。她的情感非常专一,从儿时到中老年,她真正爱过的男人只有尼诺,但当她和尼诺也学莉拉曾经那样不顾一切私奔时,却让我鄙弃到了极点,因为她抛下了扯住她裙角的两个女儿。莱农在尼诺和莉拉相爱时,和尼诺的父亲在沙滩上发生了那一幕,简直让人瞠目结舌。或许有的女性们年轻时确实会做一些傻事,带着一种报复他人同时也报复自己的快意,当然女性的身体归自己所有,我能理解,但我现在到了这个年纪,我不光厌恶这种行为,更觉得这是头脑发热的愚蠢,这并不能代表女性内心的强大。莱农一直厌恶自己的母亲,她粗俗,没有文化,一瘸一拐的样子,让莱农感到恐惧,以至于三次怀孕,都导致了坐骨神经痛,她都无比担心自己变成她母亲的样子,但母亲伊马可拉塔去世后,第三次怀孕又导致了跨部的疼痛,莱农没有选择再看病,她要保留身体的疼痛,就像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产。直到这时的莱农,我才迸发了一丝丝的敬意。也就是在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最后一本书的中间部分,我才有点接受莱农这种性格的女性。

莱农是个折中者,说她女权主义,她的行为和想法还有点跟不上女权主义的步伐;说她是马克思主义,她既没有加入共产党,也没有站在马克思主义立场发声;她是半个颠覆主义者、半个弗洛伊德主义者、半个福柯主义者,倒有点像大部分中国人总是保持中庸的态度,站在中央,总要好过站在两极,中庸之道可以充满无尽的变数,这是大部分人所谓的理性的生存法则。当有学生在大学拿枪指着她前夫彼得罗教授时,她要她丈夫息事宁人,没有站在他那边,一再主张结果论,我觉得这是非常冷酷无情的行为,暴露了她费力搭建起来的虚伪内心和善良的表象。莱农也是聪明的,但缺少莉拉的慧眼。莉拉在尼诺离开不久就应该发现了这个男人身上所有的缺陷,在爱的盲目崇拜中,她逐渐清醒,并能用她看待世上所有人审视的态度,正确的、完整的、独到的、清清楚楚的看明白这个人。在被尼诺抛弃之后,莉拉从陪伴恩佐对计算机程序语言的学习中找到了走出困境的道路,她是对在那个时代如同天书一样的语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是她的这种对未知无限的渴求最终带她走出了阴霾。莱农打电话有些炫耀的跟莉拉说她要离开彼得罗跟尼诺走,莉拉大骂,你居然为了那个男人抛弃你的丈夫,你的两个女儿,你现在所有的生活,你是个白痴,他根本不可靠。莱农不信,认为她在嫉妒。莉拉这时喊出的话,让我们感受到她对莱农的爱意比莱农对她深远很多,她说你读那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我想让你替我去过更美好的生活!可是莱农依旧要蹚一遭莉拉曾经失败的老路,莱农和彼得罗教授离婚了,和艾罗塔家的关系演变成为无法直视的烂俗剧情,而莱农飞蛾扑火一般来到尼诺身边,尼诺却并未同妻子离婚也未告别妻子的家族所能为他提供的一切便利。是的,这一切我们早都料到了。

关于尼诺·萨拉托雷,圭多·艾罗塔教授曾评价过这个人,说萨拉托雷是那类认为需要修订国家政策以便使新资本主义正常运行的人,而不是对社会和生产关系进行彻底革新的人。萨拉托雷的聪明是没有根基的,他喜欢取悦掌权者,而不是为了某种理想而奋斗,他会成为一个附庸权贵的技术官僚。阿黛尔·艾罗塔进行补充,说他谁都不是,对于一个谁也不是的人,渴望成为一个重要的人物,这对他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导致的结果是,萨拉托雷先生会是一个不可靠的人。事实证明了这两位学者的观点是完全正确的。尼诺就像一只花蝴蝶一样飞在女性构建的花丛中一刻都不肯停歇。在成为他的情妇并生下一女后,莱农对他的情感热度慢慢冷却,才看清尼诺的缺陷,他依仗着英俊的外表和夸夸其谈,特别善于“解放”女性,从年轻到已婚妇女,如果对他有用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正是艾罗塔教授曾经跟莱农提到的那种人,极其功利的人。有女人帮他在《晨报》上开通了专栏,有女人推荐他去参加各种研讨会,有女人让他成为都灵一家杂志的主编,一个联合国官员的妻子推荐他去做一个美国基金会的顾问,并且帮助他的女人们的名单不断增加。莱农发现了尼诺的这些龌龊勾当,但她并没有马上离开,这种性格特点的人简直是我无法理解的女性角色!直到一天她忘记了给老三买尿布,急匆匆买完回到家看见了整部书里最恶心的一幕,尼诺在卫生间里正和他们雇来的保姆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那个已经五十多岁、身材肥胖走样、经历了生活磨难、毫无美感可言的老保姆,这跟他婚前曾经交往过的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孩们,包括高中老师加利亚尼老师的女儿娜迪雅,他现任妻子埃利奥诺拉,以及他利用的那些良好家庭出身的妇女是完全不同的老女人。(当然我不是说五十多岁的女性就丧失了享受性爱的自由,这种权利和我们要探讨尼诺的本质完全不是同一概念。)尼诺自小厌恶他的父亲,那个虚伪做作,拈花惹草的诗人,说他是个诗人,怕是都要侮辱了这个职业,到最后他于中年时期和父亲进行和解妥协,我觉得他完全没有必要在少年时期反抗他父亲的本质,因为他做的比他父亲更极致,和解什么,又妥协什么,无非就是认可了自己其实和他亲爹一个逼样。即便这样,莱农仍有一丝不舍,她还想妥协,莉拉告诉她,尼诺在和莱农在一起之前和之后,他都经常来找她,想和她重归于好,莉拉一直不肯告诉莱农,因为莱农敏感、多疑、小性又善妒,但现在她不怕伤害她,为了要明确的点醒莱农,让她彻底远离这类人渣,莉拉说:“他是那种轻浮的坏。”当今社会,总有一些曾经一无所有的男人,为了功利主义至上的原则,有目的的接触一些能为他们减少十几年奋斗的善良女性,然后打着爱情的名义,用婚姻的阶梯来赢取他们人生短暂的高峰,我们称之为“凤凰男”——一朝得势,飞上枝头变凤凰。但尼诺真是世间少有的极品人渣。莱农的第一任男朋友安东尼奥·卡普乔,他的母亲因为萨拉托雷的父亲一首暧昧不清的诗,从坠入情网到彻底变成了精神病,安东尼奥曾接受米凯莱的指令暗中寻找莉拉,他为了拯救陷于爱情中的莉拉,出手打了尼诺,告诉他永远别靠近这些善良的女孩。安东尼奥从德国携家带口回来后,又在莉拉的指导下,将尼诺这些年相处的女性全部记录在案,一一展现给莱农看。安东尼奥自身就有一种悲剧气质,他说,当一个人恋爱时会原谅所有的事情,要使这些背叛起到作用,那要等着情感平淡一些,爱情不仅仅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安东尼奥在不经意间凸显了他的阴沉的智慧。直到第四部,作者才以莱农的角度分析了当初尼诺和莉拉的爱情,尼诺是势力的,从小就充满野心,尼诺一开始看到了莉拉身上他以为自己也拥有的品质,但相比之下,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她拥有才智,她没有利用它为自己谋求利益,整个世界的财富都是庸俗的,她天生就桀骜不驯,也不会为任何事弯腰,这也导致她的中老年一直给人以顽固不化、很难相处的感受。尼诺当年装的立场坚定,其实还是见风使舵,——“取悦掌权者”,最后加入了社会党,成为社会党议员。后来,作为前社会党议员乔瓦尼·萨拉托雷(尼诺全名)被列入到越来越多的腐败分子名单之中,出现在电视上。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后,他重获自由,他认为自己是左派的牺牲品,不久这个善变的男人就转变了政治立场,变成右派,一九九四年,又重回议会。故事的最后,莱农在尼诺母亲的葬礼上见到了已经老迈肥胖,头发稀疏,但仍旧滔滔不绝的尼诺,她一句也不想听了,也不想再看见他,看见他就会想起那些在他身上白白浪费的光阴和辛苦。

关于知识改变命运,看似是个真理,其实也充满矛盾。小学老师奥利维耶罗对刚小学毕业的莱农提问过,“你知道什么是庶民吗?格雷科。”“是的,罗马帝国的平民,当时有庶民的民权保卫者”(这是后来我读完全书总结出来的莱农对自己不了解问题经常采用的一种语言方式,就是不肯承认自己的不懂,不光要不懂装懂,还要将题目引申到她所知的领域)老师接着说“当庶民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是的”“假如一个人想一直做庶民,那他的孩子、孙子,都会命若草芥,不值一提。你不要管赛鲁罗了,为你自己考虑吧。”这段对话确立了莱农日后的奋斗目标。后来,莉拉要嫁给斯特凡诺时给老师送过请柬,老师粗鲁的拒绝了,再后来年迈快要病死的奥利维耶罗看见当时正在疗伤时期的莉拉在旧城区带着儿子里诺,手里捧着一本书,她凑过去问,“猜猜我是谁?”莉拉通过那双严厉的眼睛认出了老师,她很激动的站起来,要过去拥抱她,老师嫌弃的躲开了,问她正在读的书“这是什么?”“《尤利西斯》。”“讲的是《奥德赛》里的事儿吗?”“不,讲的是我们现在的生活有多么低俗。”莉拉说这本书很难,她也不是完全能看懂。无知的我上网百度了这本书,传说全世界范围内只有不到四十人能看懂,这侧面体现了莉拉的天才。老师说,看不懂你还看,尽管很难懂,你也喜欢?你注定要做些大事儿。莉拉回嘴,我已经做到了,我结婚了,生了一个儿子,老师说这每个人都能做到。莉拉不肯让步,不想让老师找到她儿时就爆发出来的过人聪慧,想让老师确信自己看走了眼,她说自己跟所有人一样。临了两句爆发了这些年暗藏的师生矛盾,“你小时候没有教养,到现在还是没有教养。”“这说明,您没有把我教好。”中年时期的莉拉曾和莱农提过这个老师一句,莉拉的意思就是当时——她们小时候,这位老师已经教不了莉拉更多的东西了。我回忆起当时莱农补拉丁文的课,进步飞快,就是得益于莉拉的点拨,儿时的莉拉早已超越了老师本身。旧城区内受教育有限的女性们不用说了,她们成为了包括我在内几乎所有女性都厌恶的样子,即便教过书的小学的老师奥利维耶罗、莱农初中的老师加利亚尼,以及莱农的婆婆阿黛尔这些知识分子,她们与莉拉相比,都稍显愚钝,莉拉有一种直入人心的探究方法。莉拉和莱农最初的梦想是一致的,得益于那本《小妇人》,哪怕数年后莉拉不再念书,多年后莱农真的成为了一个知名的作家,莉拉的脑子里也仍然残存着这个梦想,成为一个使用语言就像使用利剑的人。一本书、一篇文章可以制造声音。她们共同完成了那篇讨伐索拉拉兄弟的文章,莉拉署上莱农的名字发表在《快报》,但她却高估了文字的力量,这种力量在现在的权力等级面前,真的不算什么。莉拉最终确实还是一个庶民,但她拒绝进行阶级救赎。莱农在美国事件之后,和归国的三个女儿及其男友们相处的时日,突然意识到自己文字的苍白,那些意识形态的落后,莱农自我总结“我的整个生命,只是一场为了提升社会地位的低俗斗争。”其实在我看来,她和尼诺是一类人,只是手段不同,莱农的手段虽然我太不认可,但我也可以接受,因为思想体系深度不够,导致大多数人都是在为了改变自身阶级而做一些世俗斗争。

莉拉对莱农的爱,是纯粹的,我认为是丝毫没有恶意的。从她对待莱农的情感世界到对待她的那些女儿,莉拉都是无私的。有一段时期,莉拉天天挺着大肚子来莱农家帮她照顾没人管的孩子们,后来莱农的第三本小说出版,莉拉像一位负责的母亲一样取代莱农守在生病的伊玛身边三天三夜,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女儿。有人可能认为,那当初莉拉为何还要夺人所爱,如果阅读够细致,不站在读者上帝视角就会发现,莱农在莉拉面前从来没有说过她内心爱尼诺,每次都要说的不经意无所谓,其实内心已汹涌澎湃。那么莉拉那么聪慧,难道看不出女友爱尼诺?我认为她在莱农表里不一的语言和行为之下,也很难进行判断,而且当时尼诺对莱农完全没有兴趣。

小说生活中充满了无奈、讽刺和残忍。莉拉和莱农儿时最怕的人——堂·阿奇勒,最终他成了莉拉儿子里诺的亲爷爷;而莉拉和莱农少年时代最憎恶的人——索拉拉兄弟,最后马尔切诺·索拉拉却成了莱农的亲妹夫。娜迪雅,曾经是高中时期尼诺的女朋友,出身书香门第,后来投身到她自认为崇高的理想事业中,然后随着时代迷失了。帕斯卡莱·佩卢索,以前在娜迪雅眼中是新人类的先锋,被捕后她却利用帕斯卡莱和其他人,把自己的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帕斯卡莱的父亲是个共产党员,后来堂·阿奇勒·卡拉奇被人杀死,他被捕入狱直至死亡,母亲在父亲死后上吊自杀,帕斯卡莱从小就展现出革命家的光辉,柏林墙倒了,他也没脱去共产党员的外衣,他身上携带着他父亲遗留下来的信念,永远不退缩,永远不背叛。帕斯卡莱最后的结局和莉拉曾经愤怒的预言一样,他被囚禁了一辈子,但帕斯卡莱在监狱中并未无所事事,他完成了高中的课程,后来还取得了天文地理专业的毕业证书,他父亲传承给他的高尚思想,他到老也没有忘记。关于索拉拉兄弟之死,帕斯卡莱也给读者留下一个神秘的眼神,谁知道呢,或许真的是帕斯卡莱干的,那又怎么样呢,索拉拉兄弟本就该受到惩罚。书里有很多人在革命道路和人生道路上不断死去,唯有弗朗科的死让我无比叹息和震惊。弗朗科是政治积极分子,曾是大学时期莱农的男朋友,他给莱农带来了一片广阔视野,后来和西尔维亚受到法西斯分子的伏击,失去一只眼睛,西尔维亚被暴打后遭强奸。他后来一直和玛丽亚罗莎·艾罗塔一起生活,精神遭受打击。一天,他给莱农的两个孩子做了晚饭,但没有刷碗。早上六点莱农去洗手间经过他的房间,这个曾经开朗、不羁、有革命信念、有反思精神,但现在抑郁了的男人,在他的门上,用大头针固定了一张方形纸条,“埃莱娜,不要让两个孩子进来。”早上八点,莱农敲门,无人应答,最后莱农打开门进去,发现枕头和床单全是血,死亡就这样突兀的撞入视野,他采用了暴力的离世方式。作者借玛丽娅罗莎·艾罗塔的话最后总结了弗朗科的自杀原因,弗朗科是第一批明白的人,要么迅速改变这一切,要么局势会越来越艰难,就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了。

在最后一部《失踪的孩子》里,蒂娜的失踪,彻底摧毁了莉拉。“她的痛苦没有着落,她没有一具失去生命的身体可以拥抱,也不能举行一场葬礼,她不能停在孩子的遗体前失声痛哭,想着她刚才还在走路,奔跑,说话,拥抱母亲,但忽然间就消失了。我觉得莉拉一定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撞击,一分钟之前,蒂娜还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但一下子她女儿就脱离了出去,没有经历生离死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岁月在莉拉身上留下痕迹,她在叫喊和争吵中日益老去。回看第一部,莉拉和莱农儿时,在那个地下室通风口处一起玩洋娃娃,蒂娜是莱农娃娃的名字,诺是莉拉娃娃的名字,有一天莉拉把蒂娜拿过来玩了一会儿,突然扔进那个漆黑通风的隧道,莱农为了报复也将诺扔了进去,后来她们鼓足勇气进入那一片黑暗,那两个娃娃再也没有找到……文章最后部分,作者向我们真正展示了既熟悉又陌生的那不勒斯——这两位主人公出生、生长、抗争的地方。那不勒斯不再是之前描写的那样,在那些年代里那不勒斯混乱、暴力、喧嚣、冷漠,而是重新通过莉拉的角度,展现了这座古老的城市和文化根基。年老的莉拉又开始学习了,她一旦激发出对某种事物的兴趣就很难平息下来,她研究了那不勒斯每个角落的历史,一点点追溯到百年前,甚至千年前,作者就这样将那不勒斯这个地区变成一个活着的有呼吸的生命体,它曾经辉煌又颓败,它重建又粉碎,从历史角度分析出了地区的文化特征和暴力缘由。作者在书的末尾,留下惊艳的一笔,年老的莱农收到了一个包裹,打开后,发现是幼年时她和莉拉从地下室通风口处丢失的那两个娃娃,从最初到最后,故事终成闭环,却留下满满的虚空和悲念。

书中有很多语言既犀利又深刻,但我最喜欢的却是这一句,摘抄下来作为读后感的结尾——“我们说的是什么复兴呢?那只是现代化的胭脂,胡乱涂抹在这个城市腐朽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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