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年(洪武二十一年)三月,永昌候蓝玉指挥的明军在今内蒙古呼伦贝尔草原边缘的贝尔湖(一说达里诺尔湖)附近终于发现了北元皇帝孛儿只斤·脱古帖木儿的汗庭,在明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发动的突袭中,北元政权的最后残存被彻底毁灭,明朝赢得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的最终胜利。而在8年前的年9月,罗斯诸邦在莫斯科大公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的率领下,在库利科沃战役中以极大的代价决定性的击败了蒙古金帐汗国的军队,赢得了俄罗斯民族解放战争的第一场惨胜。至此,从伏尔加河畔到蒙古高原,成吉思汗留下的庞大帝国开始土崩瓦解,黄金家族的后裔们在蒙古帝国的废墟上互相攻伐,至死不休。
俄罗斯反抗金帐汗国的民族独立之战—库利科沃战役,赢得了反抗蒙古帝国统治的第一战
一、重重迷雾之后的神秘驸马
在蓝玉俘虏的数量庞大的北元俘虏中,一支来自撒马尔罕的商队引起了明太祖朱元璋的兴趣,因为捕鱼儿海战役前一年()年,自称为“察合台汗国驸马“的撒马尔罕统治者曾派遣回回满剌(即毛拉,伊斯兰教学者)哈菲兹为使者向明太祖进献了十五匹马和两头骆驼,明朝当时还不清楚西察合台汗国已经灭亡,但朱元璋认为与控制西域的蒙古诸汗国保持良好的关系,可以预防残存的北元势力与其勾结,危害明帝国的西北边境。因此,明太祖虽然弄不清这位自称”驸马“的帖木儿是何方神圣,还是对他的使者“赐以白金一十八锭”,并派人护送返回。捕鱼尔海战役中俘获撒马尔罕商队的消息进一步加深了朱元璋关于北元势力和其他蒙古势力勾结的忧虑,因此,朱元璋谨慎的派人送还了这支商队,对这位身份可疑的“驸马”表达了相当的友善。
元末明初蒙古疆域图,帖木儿一开始是以东察合台汗国(地图中央)驸马的身份与明交往的
让明朝君臣颇感疑惑的这位“驸马”其实就是帖木儿帝国的缔造者,威震中亚的“跛子”帖木儿,他于伊斯兰教历年9月4日出生在撒马尔罕以南的渴石(今沙赫里夏勃兹),他的父亲塔拉海是蒙古巴鲁剌斯部的首领,这个部落作为征服者在成吉思汗征服花拉子模时就进入了中亚,和被征服者(信奉伊斯兰教的突厥人)混居在一起,到帖木儿这一代时已经突厥化程度很深,帖木儿本人就是一个喜爱波斯文化、说察合台语、信奉伊斯兰教的突厥化蒙古人。苏联人格拉希莫夫根据帖木儿的颅骨复原的帖木儿像,他的面容更接近突厥人。
尽管帖木儿的语言文化和生活方式都不那么“蒙古”,但他深知他的蒙古祖先的残酷征服在中亚的赫赫威名,并能很巧妙的利用这一点,在东西察合台汗国互相攻伐的混乱里,帖木儿一会利用善战的蒙古部落东征西讨,用蒙古军队的恐怖威名恐吓当地人。一会又以异密(埃米尔,伊斯兰教的军事长官)的面目拉拢当地穆斯林。今天投靠这个,明天投靠那个,进行一系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军事投机,年,他杀害了他的盟友和朋友异密忽辛,攫取了河中地区的统治权,他深知他要巩固河中的统治,必须继续借助蒙古人的威名,而他本人的血统和身份都不能做到这一点,于是本着“朋友妻不客气”“汝妻子吾养之”的原则,帖木儿毫不客气的收下了好朋友忽辛留下的小寡妇,而这个寡妇正是西察合台汗国哈赞汗(-)的女儿,于是帖木儿顺理成章的成了“察合台汗国驸马”,这一厚颜无耻的行为让帖木儿和黄金家族攀上了亲,在诸多的蒙古势力中赢得了一个合法的身份。其后帖木儿又迎娶了穷途末路的东察合大汗台黑的儿火者的女儿(一说宗室女)塔瓦卡勒公主,成了名副其实的双料驸马。
横行河中地区的帖木儿军队
当上双料驸马之后,帖木儿的投机生意像开了挂一样顺风顺水,不断扩张自己的地盘,期间撒马尔罕商队带给他元朝被明朝灭亡,残元向北逃亡的消息,给了帖木儿很大的震撼。此时他的大麻烦来了,他一手扶植起来的金帐汗国大汗,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系的后人脱脱迷失跟他闹翻了,两人在中亚和南俄大打出手,脱脱迷失是正经的黄金家族后裔,身份远比帖木儿的“双料驸马”高到哪里去了,形势一度对帖木儿相当不利,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凡是跟黄金家族对着干的就要拉拢”的原则,帖木儿向遥远的明朝派出了使团,试图与明朝建立相对亲善的关系,以免他在与脱脱迷失作战时,明朝乘机收复西域和中亚的汉唐故地(其实没可能),或者随便释放几位正儿八经的黄金家族后裔来中亚捣他的乱(很有可能)。
脱脱迷失击败敌人马迈汗后,一度使金帐汗国回光返照,令帖木儿感到很大的威胁
帖木儿在军事上的才能可能不及成吉思汗,但在政治上的狡猾却远胜他的这位“祖先”,帖木儿利用明朝渴望被承认元朝继承权的心理,以元朝对察合台汗国拥有宗主权的名义(其实不靠谱,元朝和察合台汗国经常互掐),以察合台汗国驸马的身份对明朝进行了多次朝贡,明朝果然很吃帖木儿这一手,想都没想就认可了他的驸马身份,对朝贡使者薄来厚往,大加封赏。
金帐汗国的精锐重装骑兵。金帐汗国的军事势力雄厚,给帖木儿带来很大压力
二、14世纪末的国际玩笑
公元年,帖木儿对脱脱迷失的战争进入了关键性的决胜阶段,帖木儿对明朝的忽悠也到了最高峰,这一年他派遣使者矢比力矢,向明朝贡马三百匹,并且上了一道贡表:
恭惟大明大皇帝受天明命,统一四海,仁德弘布,恩养庶类,万国欣仰。咸知上天欲平治天下,特命皇帝出膺运数,为亿兆之主,光明广大,昭若天镜,无有远近,咸照临之。臣帖木儿僻在万里之外,恭闻圣德宽大,超越万古。自古所无之福,皇帝皆有之,所未服之国皆服之。远方绝域,昏暗之地皆清明之,老者无不安乐,少者无不长遂;善者无不蒙恩,恶者无不知懼。今又特蒙施恩远国,凡商贾之来中国者,使观览都邑城池,富贵雄壮,如出昏暗之中忽睹天日。何幸如之。又承敕书恩抚劳问,使站斥相通,道路无壅。远国之人,咸得其济。钦仰圣心如照世之杯,使臣心中豁然光明。臣国中部落闻兹德音,惟知欢舞感戴。臣无以报恩德,惟仰天祝颂:圣寿福禄如天地远大,永永无极”。
帖木儿的外交手段相当高超,他很少像成吉思汗那样同时在多个战场作战
这通惊天动地的马屁不但文采飞扬,而且对明太祖的心里揣测非常精准,其行文和跪舔水平之高,只有后来的李氏朝鲜君主可比,明显不是帖木儿的手笔,“受天明命”“圣寿福禄如天地远大,永永无极”这些词语更是与帖木儿的伊斯兰信仰格格不入。更何况帖木儿毕生信奉成吉思汗的经典段子“天上无二日,地上无二主”,并且他自己还对这个段子进行了再创作“世界上任何人烟稠密的地方都不必要有两个国王”,那么事实真相是显而易见的:
1、国书(贡表)是伪造的
2、国书(贡表)在哈密道的转译过程中,经过了非常严重的艺术加工。
考虑到明朝多年的历史上,只有沈惟敬干过伪造国书一次性忽悠两国元首这种事(明神宗、丰臣秀吉),学界一般倾向于第二种意见。对于这封国书的真伪不管我们信不信,反正明太祖是信了,而且大喜过望,当场重赏了帖木儿的使者,并且“嘉其有文”(写的好哇)。次年,明太祖念起帖木儿称臣纳贡的恭顺,心里依然美滋滋的,于是派遣兵科给事中傅安、郭骥、御史姚臣、中官刘惟,以及官兵人,组成了一个规模空前的庞大使团,前往帖木儿帝国答谢(明年,命给事中傅安等会玺书、布帛报之)。
帖木儿时代的残暴战争,往往伴随着大规模的屠杀、纵火、投毒和破坏水源
三、危机四伏的西行之路
(洪武二十八年)夏,兵科给事中傅安在对这场严重的外交事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踏上了生死未卜的西行之路。
傅安是河南太康人,出身低微,因此连生辰年月都不详,他在明初任南京后军都督小吏,后历四夷馆通事、舍人、鸿胪寺序班,这在当时都是被其他读书人看不起的偏门职业,因此傅安的仕途也比较惨淡,洪武二十七年(年)才做到正处级干部(兵科给事中,正七品),但是在四夷馆当通事期间,傅安精通了当时中亚和西亚通行的上层语言波斯语,为他的出使打下了基础。
当时的明朝定都南京,西北部边境经常受到北元残存势力的骚扰,大小官员都视西行为畏途,因此出使帖木儿帝国这种苦差事就落到了出身小吏的边缘人傅安的身上。
傅安一行出发之时,帖木儿正在入侵格鲁吉亚,并在那里大肆杀戮和破坏。
因为北元的骑兵依然游荡在蒙古高原,因此傅安一行不得不走艰险的南路进入西域,他们自酒泉出嘉峪关后,“西行八百里,抵流沙”(今新疆罗布泊附近白龙堆沙漠),又“西北行两千余里,至哈梅里”(今哈密),再“西涉瀚海(大戈壁)……行千三百里,至火洲(吐鲁番)”,之后再行两千里,到亦力把里(今伊犁),出伊犁后再西行三千里,终于到达了今天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这条路线相当迂回,几乎从南向北横穿了西域,全程近万里,中间途经了无数充满了死亡和戈壁的沙漠,可谓一路艰险,然而傅安并不知道,更大的危机正在前方等着他们。
整个明帝国的几乎整个西北都在北元残余势力的威胁之下,迫使傅安一行不得不舍近求远
波斯史学家毛拉那·谢里夫丁·阿里《帖木儿武功记》记录了傅安一行到来的场面:“年冬,帖木儿在西红河(即锡尔河)畔乞那斯城度冬时,契丹国皇帝唐古司汗(Tanghuskhan)之大使至,携带珍异礼物”(此书中译版翻译有误,Cathay应翻译为“中国”而不是“契丹”,唐古司汗实际为“桃花石汗”的误译,“中国皇帝桃花石汗”即明太祖)。
《列王记》中明朝使臣觐见帖木儿帝国君主的场面,虽然经笔者考证这三人并非傅安等人
按照傅安等明朝使节的理解,既然帖木儿已经在国书中自称“臣帖木儿”“臣国中之人”,那么明朝对帖木儿自然要按臣子之礼而待,完全不知道那封文采飞扬的“国书”已经把双方至于一个国际大玩笑之中。更重要的是,就在傅安长达一年的漫漫旅途中,帖木儿已经在与脱脱迷失的战争中取得了决定性胜利,攻陷了金帐汗国的首都拔都萨莱(今俄罗斯阿斯特拉罕西北),追击脱脱迷失直到奥卡河畔的梁赞。他在西方最强大的对手奥斯曼土耳其苏丹“闪电”巴耶济德一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对欧洲的战争,立志夺取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无暇顾及与帖木尔的纠纷。在明朝使团到来的年冬天,帖木尔在西、北、南三个方向上都解除了威胁,获得了一个相对安稳的局面,对明朝的态度自然也发生了变化。
帖木儿与曾经的盟友,金帐汗国可汗脱脱迷失在俄罗斯轮番大战,并决定性的击败了他。
三、杀气腾腾的朝堂争论
因此,当傅安以天朝上国使臣的身份晓谕“臣子”帖木尔的时候,后者不干了,史载帖木尔:“倨傲不顺命,谓中国去我远,天子何如我也”,大明离我远着呢,管的着我吗,你家皇帝比得上我吗。傅安一听说好的称臣不认了,也不干了,对帖木尔“反复开谕”,此时他一定不知道,他正在用生命跟人类历史上数一数二的暴君争论。
性格阴鹜的暴君帖木儿
尽管帖木尔不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但不得不说他深得成吉思汗恐怖主义心理战的精髓,任何胆敢反抗他的村庄都城市都遭到他不分种族和信仰的无差别大屠杀,被屠杀者的头颅、血肉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筑造成一座座人头塔,耸立在被征服地区的土地上,恐吓还活着的居民,彻底摧毁他们的心理。从咸海直到波斯湾,帖木尔新征服的领土上筑起了一座又一座人头塔,无声的宣扬着他的残暴和和赫赫武功。帖木尔还推陈出新玩出了许多新的花样,比如把人的头颅装入大炮对着敌人发射,光是火焰和硝烟中夹着尸块喷射的骇人景象,就把许多敌人吓的不战而逃。在这种“杀人诛心”的战法下,中亚桀骜的突厥人、蒙古人,西亚拥有较高文明的波斯人、阿拉伯人,全都对帖木尔俯首陈臣,正如他们的祖先对成吉思汗所作的那样。
奥斯曼帝国按亚洲风俗用塞尔维亚起义军阵亡将士的头骨筑成的人头塔,在今塞尔维亚尼什
傅安不但对自己所面对的危险浑然不觉,还想吓唬帖木尔,他告诉帖木尔,大明朝“富强振古莫比”,(中国)从古到今没有比明朝强大的时候了(这是吹牛)。打垮了周边一系列强权的帖木尔当然不信这一茬,却对这个大胆的明朝时节产生了兴趣,“讽安使降”,说我觉得你们明朝不行,跟我混吧。傅安一听急了,开始跟帖木尔刚正面“与论议词气侃侃”,气势和话语都一点不怂,反讽帖木尔“吾天朝使臣,可从汝反邪?”,我是天朝派来的使节,跟你混开什么玩笑?按照帖木尔的秉性,谈崩意味着大开杀戒,可是这位暴君却做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决定。
也许是被傅安倔强而勇敢的性格所打动,也可能是这位暴君的别出心裁,或是虚荣心所致,帖木尔不允许明朝使团返回中国,而是强迫明朝使团开始了一次古怪的公费旅游,旅游内容就是游历帖木尔所征服的广大国土,傅安一行在这位暴君的威胁下,被迫开始了这次奇特的内亚之旅。
四、屠刀之下的内亚奇行
史载傅安一行“由小安西(河中)至讨落思(今伊朗大不里士),又西至乙思不罕(今伊朗伊斯法罕),又南至失剌思(今伊朗设拉子),还至黑鲁诸城(今阿富汗赫拉特),周行万数千余里”
这一趟屠刀下的公费旅游,让明代的中国人第一次到达了从不曾踏足的内亚深处,游览了大不里士、伊斯法罕等千年历史文化名城,亲眼见识了突厥、波斯、阿拉伯、印度等多种多样的文明类型,为了让明朝使臣深刻的领略到自己的伟大,帖木儿安排的这次公费旅游相当细致,傅安一行在帖木儿帝国的辽阔国土上整整转悠了六年,才返回了撒马尔罕,这次奇特的旅途,让傅安等明朝使节成为一系列影响世界的重大历史事件的亲眼见证者,亲眼见到了冥冥之中,扇动翅膀引起了巨大战争风暴的那只蝴蝶。
傅安出发的同年,奥斯曼帝国和十字军在匈牙利尼科波利斯开始了争夺东欧的命运之战
在傅安一行从撒马尔罕出发的同时,欧洲的基督徒们发起了中世纪最后一次十字军,试图拯救被奥斯曼帝国逐渐吞噬东欧和巴尔干半岛,顺便替垂死的拜占庭帝国续命。匈牙利、法国、医院骑士团、威尼斯共和国以及来自欧洲各地的热血骑士勉强组成了一支内部矛盾重重的大军,于年9月25日在多瑙河边的尼科波利斯和奥斯曼帝国苏丹“闪电”巴耶济德一世率领的土耳其军队进行决战,战役的结果是灾难性的,十字军被奥斯曼军队歼灭大半,巴耶济德一世留下一些显赫的骑士和贵族作为换取赎金,其余的全部大卸八块。这位绰号“雷霆”的君主在收拾完欧洲人之后,立刻调头东返,因为帖木儿在西亚和近东的一系列扩张活动,已经严重威胁到奥斯曼帝国的安全。
在明朝使团在帖木儿帝国公费旅游期间,帖木儿的扩张事业获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年,始终不见傅安一行返回的明朝再次派出了陈德文使团来寻找傅安一行的下落,帖木儿毫不犹豫的再次扣留了明朝使节,然后挥师攻入了印度,占领德里苏丹国的首都德里,一路“踏着尸体前进”“地面上全是人的头颅和大象被砍断的鼻子”,但帖木尔似乎对印度的土地不感兴趣,屠城之后留下一堆人头塔扬长而去。年他入侵了埃及马穆鲁克苏丹国统治下的黎凡特(今叙利亚、伊拉克一代),马穆鲁克曾在一百多年前击败过蒙古军队,但这次却敌不过更加诡诈的帖木儿,帖木儿攻下重镇阿勒颇后连下哈马、霍姆斯,最后在大马士革城下彻底击溃马穆鲁克苏丹,苏丹仓皇逃回开罗,把这座千年之城拱手让给这位暴君。
帖木儿入侵德里苏丹国(印度北部)之战,在印度他获得了战象这一武器,并很快学会运用
帖木儿在阿勒颇以一位虔诚的穆斯林和伊斯兰保护者的面目,彬彬有礼的接见了伊斯兰学者们,并自诩为伊斯兰的保护者,请学者们放下心来,他甚至还提出了一个颇为高深的问题和伊斯兰法学家们探讨:究竟是帖木儿军队的阵亡者和马穆鲁克军队的阵亡者谁更有资格成为“殉道者”,然而,正在帖木儿与学者们谈笑风生的时候,外面的帖木儿军队已经开始了杀人竞赛,《罗马帝国衰亡史》写道:
和平的谈话进行之际,阿勒颇的街道上已经是血流漂杵,回响着妇孺的哭声,和被强奸少女的尖叫。士兵们尽情的抢劫以满足贪欲,他们的残暴是因为有命令要求每人上缴一定的头颅来按照他们的奇怪风俗堆成圆柱或金字塔的形状,蒙古人在进行胜利的欢宴,幸存的穆斯林在眼泪和锁链中渡过漫漫长夜。
在大马士革帖木儿故伎重演,在与伊斯兰史学家伊本哈尔顿亲切交谈后,屠杀了全部城堡守军,把无数居民赶入倭马亚大清真寺(今叙利亚大马士革大清真寺)后放火烧寺,把他们活活烧死在里面。年3月19日帖木儿离开大马士革时,这座近东名城只剩下废墟和一座又一座人头塔。
帖木儿大败埃及马穆鲁克苏丹之战,马穆鲁克曾在艾因贾鲁之战中击败过西征的蒙古军队
在傅安一行返回撒马尔罕的时候,帖木儿的征服事业也几乎到达了最顶峰,他摧毁了8个王朝,27个国家,累计征服了超过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统治了其中的差不多一半,然后劫掠和毁灭了另一半。傅安一行此时已经领略到帖木儿的实力和残暴,并意外成为他赫赫武功的见证者,但“始终不屈节”,帖木儿既没有杀他们,也没有让他们返回,而是“竟留不遣”,直接把人扣留了。
帖木儿的军队集合了当时东西方军事成就精华,比成吉思汗的军队成分更复杂,也更强大
此时的明朝,靖难之役进入了关键性阶段,再也没有人关心远在万里之外的大明使团了。
同时处于扩张上升期的帖木儿和奥斯曼不可避免的发生了碰撞,爆发了火星撞地球式的大战
五、绝望的回家之路
在和明朝爆发了礼仪之争之后,帖木儿与龃龉不断的奥斯曼帝国苏丹也打起了笔仗,他利用奥斯曼人的血统做文章(奥斯曼人的祖先曾被蒙古人击败和奴役过),侮辱巴耶济德一世:“像你这样的异密(埃米尔,即小王公),有资格和我比吗?”巴耶济德一世回复他“我将追逐你直到讨落思(今伊朗大不里士)和苏丹尼耶(今伊朗詹德)”,于是帖木儿顺理成章的入侵了奥斯曼帝国,洗劫并毁灭了边境城市西瓦斯(siwavs)正在第三次围攻君士坦丁堡的巴耶济德不得不匆忙返回本土迎战帖木儿,一场火星撞地球式的大决战于年7月20日在今土耳其首都安卡拉的郊外打响,帖木儿的狡诈再次展现的淋漓尽致,奥斯曼军队周围所有补给均被洗劫一空,每一个水源地都遭投毒,焦躁的苏丹急切的寻找帖木儿军队决战,最后一头撞入帖木儿的圈套,让十字军全军覆没的“雷霆”苏丹巴耶济德一世就这样被帖木儿打的全军覆没,苏丹本人和两个儿子都被俘虏。帖木儿乘势攻陷奥斯曼帝国首都布鲁萨,劫掠之后弃城而去,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东方。
巴耶济德在安卡拉战役中全军覆没,本人也被帖木儿囚禁至死,图为帖木儿倨傲的去看他
东方新上位的明太宗朱棣也不约而同的想起了这位远方的“臣子”,再次派出使团前往帖木儿帝国,一来询问前后两支明朝使团(傅安、陈德文)的下落,二来责问帖木儿为什么7年不来纳贡(傅安出使是年,永乐继位是年,正好7年),当时正在撒马尔罕的西班牙卡斯蒂亚王国使节克拉维约在《东使记》中记载了这一事件:
“当我们尚在撒马儿罕之时,中国皇帝派来之使臣亦在此城。中国皇帝遣使之意,为帖木儿占有中国土地多处,例应按年纳贡。近七年来,帖木儿迄未献纳,特来责问”
西班牙使节克拉维约还记录了另一重大史实,就是为什么中国七年来都没有责问帖木儿“及事变平息,新天子即位,方得遣使来帖木儿处责问欠贡”,这一事件显然是指靖难之役了。
帖木儿送给明朝的贡物通常是良马、大马士革钢武器之类的东西,明朝则回赠金织和青花瓷
刚刚击败了奥斯曼帝国的帖木儿显然不能接受朱棣的责问,他公开在宫廷上侮辱了明朝使节,亲自调整了座次,使本来坐在西班牙使节上位的明朝使节坐在西班牙使节的下位,帖木儿的大臣对明朝使节说:“帖木儿现与西班牙国王亲善,帖木儿待之如子。视中国专使如仇寇,为帖木儿之敌人,今日特引见西班牙使团于中国专使之前者,即以示帖木儿不悦中国之意”
对于明朝使节催纳贡赋的要求,帖木儿给予了阴鹜又恐怖的回应:
“帖木儿自此不复称臣纳贡于大汗(即明朝皇帝),不久彼(指帖木儿)将亲来见大汗,使之称臣纳贡于帖木儿也”
至此,帖木儿已经公开向明朝宣战,傅安等人的回国的希望再一次断绝了,想必日子也更加难熬。
罗伊·冈萨雷斯·克拉维约(RuyGonzálezdeClavijo)意外见证帖木儿向明朝宣战全过程
年11月27日,帖木儿携带元昭宗的孙子孛儿只斤·本雅失里,率领20万大军,号称80万,假道别失八里(东察合台的残余,在今新疆)进攻明朝,他带着这位元帝国后裔的目的,无非是在东征之路上拉拢北元残余势力的支持,然而他的老谋深算毕竟算不过死神,年2月18日,这位号称“成吉思汗第二”的一代雄主病逝于讹答剌,他的东征大军就地瓦解,各自返回了自己的驻地。
成吉思汗之后最恐怖的征服者最终长眠于此,留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和传说中可怕的诅咒
六、十三年后的归途
帖木儿死后,他留下的庞大帝国逐步陷于半解体和内乱中,年,帖木儿的孙子哈里勒取得了王位,他是一个建文帝式的性格软弱、善良的人,而他的叔叔们也就是帖木儿的儿子们则对他虎视眈眈,帖木儿帝国版的靖难之役一触即发。因此,哈里勒急切的向外部寻找支持和靠山,年(永乐5年),他派遣大臣虎歹达“送兵科给事中傅安、郭骥等自撒马尔罕还,并贡方物”,年6月,傅安终于回到了阔别了十三年的祖国,史载:“初安之使西域,方壮龄,比归,须眉尽白,同行御史姚臣、太监刘帷皆物故,官军千五百人,而生还者十有七人而已”。
帖木儿死后帝国与明朝逐渐恢复了外交关系,在15世纪中期同时衰落后逐渐失去了联系
傅安出使帖木儿帝国时还是壮年,十三年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同行的官员除郭骥外全都死了,当时护送傅安的名明朝官兵,活着回到祖国的不过17人而已。作为一个身处奇特处境的人,他经历了一系列影响深远的历史事件,见证了帖木儿的东征西讨,见证了中亚、西亚一系列的强权覆灭,见证了奥斯曼帝国崛起过程中的惨败和拜占庭帝国的回光返照(安卡拉战役挽救了君士坦丁堡,并使拜占庭帝国又坚持了半个世纪直到年)。
如果不是帖木儿的威胁,君士坦丁堡很可能在15世纪初就陷落了
在人类历史上,注定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成为扇动翅膀卷起风暴的那只蝴蝶,而大部分的人的命运都像风暴卷起的野草和沙砾一样身不由己,但还有极少数人虽然身在风暴漩涡的中心,却意外成为了风暴的观测者,记录了这场卷走数千万人生命的战争风暴从蝴蝶扇动翅膀到毁天灭地再到重归寂静的全过程,傅安就是这样的人,他用特有的坚韧和倔强,成为了转动和见证历史之人,遗憾的是他未能留下画像,珍贵的游记也在历史中遗失,谨以此文纪念大明苏武—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