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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6/25 15: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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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城堡:禄劝凤家城

作者:夏浅眠

“云上城堡”,这是近年网络对坐落于禄劝县屏山镇克梯村委会咪达拉村北侧的三台山顶的凤氏古城的称呼。曾经在昆滇大地上烜赫一时的罗婺部凤氏家族,是大理国三十七部之首,势力仅次于大理段氏。出过四位女知府,打理云南大小政事的凤氏统治集团,在禄劝留下了多处遗迹,而在大火中轰然塌毁的凤家城堡,最为后世所追念。凤家城的建造时间,亦无史可稽,据凤氏的发展情况看,当建造于元末明初,而焚毁时间,后人猜测可能是明万历、天启之交剿灭凤阿歹之乱时。这把毁天灭地的大火,何时点燃,何人点燃,因何点燃,则成了一个永远的谜团。

曾经的繁华早已经消散在血与火的硝烟中,静默的断砖残垣,在残阳下,冷月中,站立成千年的故事,让无数的追寻者沉沦于这个故事的猜想与探究。

第一次看见“云上城堡”这个标题,我想到的,是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那个被称为世界七大奇迹的,美轮美奂的悬园。早已经消散在历史缝隙中的华美建筑,据说是采用立体造园手法,将花园放在沥青及砖块建成的四层平台之上,平台由25米高的柱子支撑,奴隶不停地推动连系着齿轮的把手。花园中种植各种花草树木,并有灌溉系统,远远看去,花园便是悬在半空中。虽然巴比伦的文献中没有一篇提到过这个谜一样的空中花园,但人们相信,生活在遥远的公元6世纪的新巴比伦国王尼布甲尼撒二世,为自己心爱的王妃安美依迪丝修建的花园,一定美如仙宫,才能让爱人缓解她的思乡之苦。

巴比伦的空中花园是爱情的象征,但更是奴隶统治者奢靡欲望的极致。那样彰显人类智慧与财富的神奇建筑,本没有与流传于禄劝大地的凤氏传奇有什么关联,但一个“空中”,一个“云上”,竟让我无端的有了相通的感觉,人类创造的奇迹,可以巧夺天工,却敌不过内心的欲望与贪婪!世间再美好的东西,在人的贪欲之下,只如天边的云朵,空中的楼阁,即便给世人展现瞬间的绚丽,却最终消失无踪。

一声长叹,我走在通往凤家古城的路上。大火中只剩下一片废墟的凤家城堡,是曾经神话般屹立于禄劝大地上的凤氏家族煊赫万分的见证,这个被驴友们称为云上城堡的凤家城,为何被毁于熊熊大火,湮灭在血红残阳中?躲藏在禄劝三台山尖的凤家古堡的断壁残垣,留给后世无尽的概叹之外,还有什么让我魂牵梦萦,越过无数青山,也要踏上探寻凤氏秘密的旅途?

梦中的呼唤言犹在耳,我的目光已经穿越了莽莽大山,停伫在我老家的火期山顶。拔地而起的高峻山峰如俾睨天下的君王,把整个的云龙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怀中碧波万顷的云龙水库,就是柔情万种的女子,仰视着她尊贵的情人。清风过处,林木潇潇,呢喃的,不是情语,倒更像是史诗般的吟诵。凤氏的崛起于繁华,黯淡与终结,便是一幅清远华贵的画卷,铺开在禄劝大地上,画卷的两端,起于火期山颠,终于三台山顶。

作为一个云龙人,记事伊始,就从乡人们的闲谈中,了解了很多关于凤氏的种种传说。那些传说加进了诸多的神话色彩,但火期山顶有迹可寻的遗迹,显示出凤氏传奇的起源与根本就在我们可以看得见或能够触摸到的地方。火期山“四面陡绝,中衍平为寨,寨旁为玉带峰,峰腰亘白,宛如玉带,有石室光明洁净,古木当门,上有龙泉自树梢落如疏雨,雨滴石磴,孔深寸余。瀑布飞流,垂绅曳带。登绝顶,峰恋峻秀,高插云霄,遥望滇池,如在趾下”(《禄劝县志》。

火期山,彝族人称为“洛尼白”,彝语意为“虎踞山”。火期山海拔为米。险峻雄奇,据彝族《六祖史诗》记载,约公元前六世纪蜀洪水泛滥,整个成都平原变成了汪洋大海。人们逃到高山上避难,近处的高山都被人们占据,祖公笃慕在仙人挪思君的指引下长途跋涉来到了洛尼白避难。后来在比古且嘎(今昆明普吉)举行的彝族部落会盟中,祖公笃慕娶回三位公主,在洛尼白山上,三位妻子,各生两个儿子,这六个儿子后来成了彝族的“六祖”。因虎是彝族的图腾,故彝族把此山尊称为“洛尼白”,洛尼白是彝族人心目中的圣山。洛尼白南北朝时期,为罗婺部的发祥地。唐宋间,罗婺部首领据山筑寨,成为“群酋会集之所”。

在我还是个懵懂孩童之时,跟随亲人去过一次火期山,依稀仿佛,山上林木苍翠,高大古树随处可见,山间溪流叮咚,鸟语花香,山顶古营寨尚依稀可认。山下炊烟袅袅,鸡鸣犬吠,村民恰然自得,宛如人间仙境。后来听说有人出钱,修建山上栈道,很多驴友在周末时候结队上火期山安营游玩,只我再也没有上去。

修建云龙水库后,原来的村庄沉入水底,那般如画的景色,便被壮阔的波涛所代替。前几年,禄劝大旱,云南大旱,云龙水库的清水便成为大旱中的甘霖,让昆明人长舒了一口气,也消淡了大旱带来的恐慌。然,云龙水库的清波浩淼在不尽的流淌中成为过往,那些被淹没的村庄、街道渐渐露出水面,破败的院落间,荒草发疯般的蔓延,森森的林木,荒芜的地块,倒显出了凤氏起源地的悠远与漫长。

大约汉末,一名叫“罗婺”的酋长,带领自己的族人,在云龙这个山高林密的蛮荒之地,闯出了名头。那个在血与火中开疆拓土的山汉,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后人,有一天把治下的版图扩展到整个的云南。在漫长的年代,云南都属于蛮荒之地,生活在这里的土著民族,不仅与大自然斗,还要与其他部族争夺生存空间。最初的罗婺部聚山而居,他们带领自己的族人在山顶安营扎寨,靠打猎畜牧而活:“其民多散居林谷,不事耕作。”随着部族不断壮大,社会经济不断向前发展,打猎放牧亦不足以适应部族的需要,于是,搬到山下的坝子,耕田种地便成为发展的必然。然这个“必然”是漫长而艰巨的过程,就罗婺部族来说,他们在罗婺的引领下四处争夺生存空间到他的后代阿而下山筑城而居,差不多用了整整一千年。

一千年的时光啊,足够把真实变成了传说,把曾经变成了神话!而罗婺部族在这一千年的时间里,由奴隶制的生产关系慢慢转为封建领主制度。

山中的荞麦散发着无比的清香,熊熊的篝火鲜艳着姑娘们的脸庞,火期山的残月,映射着山汉们鬼魅般的身影,他们的脚板,踩碎了光阴,也震撼着周围的部落族群。

罗婺部族在火期山顶的大本营不断向外延伸,他们的铁血厮杀因为占着地利而得以不断壮大。火期山“四面绝壁,顶有三峰,可容万家,昔为罗婺寨,有天生城,牢不可破”(《滇志.地理志》)。南诏时期,罗婺部成为东方三十七蛮部之一。“当宋孝宗淳熙间,有阿而者能服其众。时段氏主滇,乃举阿而为罗武部长,即三十七部之一也。(凤氏本末)”“罗武即罗婺”,罗婺部能征善战,在三十七部中脱颖而出。那个叫阿而的彝人,带领着他的族人,挥舞着死神的镰刀,收割着敌人的生命。他们赤着足,举着弯刀,在山林间奔跳,豹子般的矫健敏捷。带领他们不断向前的,是一个更加矫健的身影,他们穿过峡谷,越过高山,跑过坝子,强健的山风在他们的耳畔呼啸,潮水般的人流在漫天的厮杀声中不断倒下。

“宋孝宗淳熙年间,段氏举罗婺大酋阿而为罗婺部长。”挥舞的大旗在夕阳的霞光中艳丽无匹,无数枯骨成就了阿而的威名,他的骁勇善战震颤着其他三十六部。

阿而是个划时代的存在。关于罗婺部族的明确记载,从阿而开始。因为强大的经济基础做后盾,罗婺部族开始进入云南的统治核心,在浩瀚的历史著作中,罗婺部有了属于自己部族的篇章。

阿而竖起的大旗似乎还在风声中猎猎作响,他治下的彝人们已经在火期山脚下筑城而居。兴建于宋淳熙年间(——年)的易龙城——彝语为被水围绕的城市,年为云龙彝族诗人、晚清拔贡鲁大宗改为云龙——,是禄劝县境内最早的城池,为罗婺大酋会集之所。阿而故世,他的儿子矣袜出任罗婺部长时,罗婺部已雄冠乌蛮三十七部。宋朝末年,罗婺部的势力曾发展到今天的禄劝、元谋、禄丰罗次一带,仅次于大理段氏。

崛起于青山大荒中的罗婺部族,他们头顶的弯刀,在山林间闪烁着死亡的白光,我的血液隐隐在沸腾,在那些个乱哄哄的时代,只有最强横的力量,才能扫平前进的道路,给自己的族人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文明皆萌芽于野蛮,在最残暴最血腥的高压下,酝酿出秩序的开端。

罗婺大酋不仅有能征善战的强健体魄,更有审时度势的智慧头脑,这些应是罗婺部能在云南纵横几百年不倒的原因。

宋淳祐十二年(年),偏处一隅的云南各部再一次面临战争与和平的选择。元世祖忽必烈率大军征讨云南段氏,此时的罗婺部酋长矣格率部首先归附,因此被元朝廷授“罗婺万户侯”,随后又设北路府,升矣格为北路府土官总管,辖地也由寻甸延伸至贵州普安。

矣格的存在是罗婺部进入中原大一统的开始,也是罗婺部发展中的里程碑。作为云南土著民族的一个部落,罗婺部顺应历史发展,终融入了中国封建王朝的统治圈,在封建王朝的政治舞台上,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阿而的横空出世让罗婺部彝族得以与云南的其他民族更进一步的融合,而矣格的雄才睿智则让罗婺部融入了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他们在相互包容与学习中推动云南不断向前发展。

矣格死后,子郡则袭;郡则死,子安邦袭。至元十一年(公元年),忽必烈以赛典赤为云南平章政事,令其至云南建立行省。后赛典赤废除原先军事性的行政组织,改为路、府、州、县。云南“为路三十七、府二、属府三,属州五十四、属县四十七”。至元十二年(公元年),“武定北路府”改为“武定路”。

安邦死,子安慈袭任武定路军民府土官总管,安慈“绰有武略,以武功授武德将军,兼管云南行中书省参政”。“路”应对之前的“万户侯”,再加武德将军,凤氏的荣耀与权势继续增强,是云南政坛强势升起的新星。

“元世祖末年征八百大甸,不能服,丧师者屡也。”“而定之者由弄积。其功大,至是凤氏且兼制全滇,势愈大”(《凤氏本末》)。史料记载,在今天的西双版纳及泰国、老挝北部,有个部族名叫八百司大甸,又名八百媳妇国。传说这个部族酋长娶回八百名媳妇,每一个媳妇各管一寨,因此叫八百司大甸。大德元年(公元年)八月,八百媳妇国叛乱,元世祖遣大将也先不花带兵讨伐。

云南山高林密,道路难行,别说是几百年前了,就是现在,平原地区的人来到云南,都会被云南的大山吓到,在连绵陡峭的大山面前,人类卑微如尘粒。特别是版纳,成片的原始密林,现在都极难通行,何况是元朝末年。云南归附中央集权时间不长,征讨路上不断有土官作乱,所以,元军征讨八百媳妇国无比艰难。元军数次更换将领,却几年都没能去到八百媳妇国。该处叛乱无法平定,更导致云南各地土官纷纷起了反心,动乱竟波及贵州、四川。罗婺的后人弄积,时任武定军民府土官知府,派兵出征,将八百司大甸收服,元朝廷念其功不可没,升弄积为亚中大夫,兼八百司元帅。此时,罗婺部族兼制全滇。

其实,关于这段历史,我还看到另外的资料说八百媳妇国归顺元朝,是朝廷派人进行政治招降的结果。八百媳妇国在元朝的招揽下,于延祐元年(公元年)开始向元朝统治者纳贡。泰定四年(公元年)二月,八百媳妇国主动“请官守”,终结了这场叛乱。弄积于至正二十四年(公元年)继袭武定土官总管,与元平定八百媳妇国的泰定四年(公元年)相差整整37年,说他平定八百媳妇国应该是不准确的,然弄积究竟因何等功劳兼任八百司元帅不得而知,但罗婺部在弄积时期权势非常大的确是不争的事实,总管全省太夸大,但在全省应该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在云南政坛上有着极大影响力的罗婺部族,因为几个杰出的女性,继续耀眼无比,弘治三年(年),罗婺部后人阿英被明皇帝赐凤姓,罗婺部一直是昆滇大地上最煊赫的存在。

然而,繁华的背后是无尽的争端与黑暗,凤氏土司凤昭(年受封)身亡后,他的族人为争夺继承权不断内斗,继而刀兵相向。这场内乱最终导致凤氏统治的终结,凤家城也在这次内乱中被大火焚毁。那把大火,烧尽了凤氏残存的浮华,他们所有的辉煌与灿烂,在无尽的黑烟中变成虚无。

据錾子岩的汉文摩崖石碑“凤公世系”——该碑文为明嘉靖十二年()禄劝知州徐进所题,于年水利建设高潮中被炸毁——记载,自宋淳熙()黑彝首领阿而为罗婺部长至嘉靖十二年()间凤氏14代17世,经南宋、元、明,历时余年。漫长的年月,罗婺部由强盛转而衰落,最终在冲天的大火中终结了对部族的统治。

传说,罗婺部发展到凤阿英时,民间传言其家丁有“三斗三升芝麻”之多。凤氏的政治核心区从云龙延伸到禄劝南甸,后又延伸到武定。凤家古堡,可以说是凤氏鼎盛时期的一座别院。传说,这座别院的建立,是为了守护逃出南京,来到云南武定狮山出家为僧的明建文皇帝。古堡的四周,还置建了晒场、粮仓、兵营、监狱、饮水设施等,与主建筑一同构成一个完整的生产、生活体系,算是个缩小版的城市。凤家城堡毁于大火后,劫后余生的凤氏族人在内乱中逃散各地,皆改名换姓,不敢以凤姓示人。据说,凤氏的嫡系后人一支为武定万德的那姓,就是民国时期还存在的那土司;还有一支是四川马龙的常姓——因凤阿歹作乱被平后其妻凤奢卓改嫁四川马龙常氏,但严格说来,他们的后裔,与凤氏没有了血缘关系。

年1月28日,我陪同几位记者前往凤家城遗址,在冬日的艳阳中首次探访三台山。

三台山地势险峻,四周悬岩峭壁,特别是面对克梯村委会的这一方,更是陡峭,整个山壁由石头组成,光溜溜的没有树木,差不多呈九十度角。海拔米的山顶,平坦宽阔,林茂草丰,可容千军万马,真正的易守难攻。

在关于凤家城选址的众多说法中,有一种观点认为凤氏选址在此,其意“图南昆明、北成都”。在地图上显示,三台山上的凤家城就像一个人的鼻尖,占领着整个地盘的制高点;武定、禄劝就是呼吸的鼻孔,距离近,便于提供给养,但上山之路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车子沿着山梁走,在右手边山脚下的克梯村委会一览无余,村子、田野近在眼前。我们在高高矗立着的山崖前停了车,大家沿着陡峭的山路往上走。陡峭呈九十度的山崖就在我们的右方,那样陡的山崖,即使是专业的攀岩人员,恐怕都难以上去。我们走的是左边的山梁,山石嶙峋,山路狭窄。著名的石大人摩崖造像保留在接近山顶的盘山通道左边的巨石上,是一件未完成的艺术珍品。几个拿着相机的人赶紧找位置拍照,我站在栏杆外面,仔细观赏心心念念很久的石大人。

摩崖共造像两座,刻于峭壁上,作浅浮雕,表面施彩,但现已剥落。摩崖总面积约24平方米,造像通称“石大人”,为两尊天王造像,右边为“大圣摩诃迦罗大黑天神”,像高4.52米,身躯威武雄壮,方面阔脸,浓眉怒目,虬髯,佩骷髅璎珞,跣足,肩伸四臂,右前手持戟,右后手垂握佛珠,左前手屈肘于胸前,左后手托塔;左为“大圣北方多闻天王”,像高3.06米,双目圆睁斜上,高鼻阔嘴,宝冠戎装,右手持戟,左手叉腰,右足踏狮头牛角怪兽,两角之间及项下各佩一骷髅。

两个造像互相关联,高浮雕和浅浮雕互相配合运用,构图饱满严谨,疏密有致。我盯着造像,眼前似乎渐渐被薄雾笼罩,隐约间,一个或几个彝人的身影在薄雾中晃动,他们举着粗糙的刀具,在巨石上忙活,他们挥汗如雨,高高挽起的发,沾满了汗水和灰尘。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握着工具的手瘦削有力,碎石翻飞,浓眉怒目的造像一点一点显出恢弘的气势!

“快看,左下方还有个头像!”有人惊呼,我摇头,幻象消失,怅然细看,果真有一个很小的头像在左边造像的脚边,应该是才开始雕刻的第三个造像。心里闪过模糊的悲伤,幻影再次出现,那个彝人,不停挥舞着手中的刻刀,风霜渐渐侵蚀着他的肩膀,灰尘涤荡着他的肺腑,我似乎听见了他剧烈的咳嗽声。大风呼啸,雪花飘零,深邃眼眸中,一道奇异的光芒闪过,天地瞬间黯淡。手里的刻刀落到了巨石上,随之滑落到地面。彝人的眼睛缓缓闭上,他紧紧抿着的唇角,闪着万分的不甘与不舍……

据说,摩崖造像的确切创作时代尚无定论,根据铭文题记、造像风格及其他史料,初步判断为南诏政权时期所刻。作为曾经强盛一时的罗婺故地,禄劝已发现的摩崖有7处之多:云龙安则箐彝文摩崖、汤郎细柞摩崖、至都摩崖、屏山镇发明錾字岩摩崖、三台山摩崖、九龙民权摩崖,其中,最有价值的是錾字岩摩崖和三台山摩崖。这两处摩崖都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亦是凤氏政权强盛无比的历史见证。

而作为彝族文化的发源地之一,禄劝对民族文化的贡献可以说功不可没。明朝时,土司普嘎阿杜(凤英),开办彝文学校,培养大批毕摩,使毕摩文化空前繁荣。禄劝“毕摩”用“木刻印刷术”,印刷了许多典籍文献,禄劝彝文古籍甚多,内容丰富,现存北京的部彝文古籍中,出自禄劝的有部,占79.2%。目前,禄劝少数民族古籍陈列室收藏卷彝文古籍。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如《夷僰祈福经》、谱牒类,属于孤本。这些彝文古籍对研究彝族的优秀传统文化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众人感叹一番,离开了石刻,继续前行。十几米就是山顶,后面是一大片缓坡。据说,这里已经是凤氏哨兵的前站,曾经,这片古木森森的山梁上,撒满了拿着各式武器的彝人兵卒,他们守卫着几公里外的凤氏的深宅大院。阴森的寒意沁入心脾,我打了个冷噤,赶紧爬到山顶。明媚的阳光照耀在身上,浑身的暖意让我长长的舒了口气。道路开始平缓,其实我所说的山顶只不过是更高大山的半山腰,是一大片荒坡,道路平整,车辆都可以通行。看到荒坡上有些石块,我以为是凤家城的古墙,问了才知道是好几年前克梯村委会有个人拉上来的石头,他试图在这里建造一座房子,但石头都没拉够,就出了车祸身亡。一阵寒意随风而来,凤家的地盘,大约也不是那么好要的。

我飞快的往前走,荒坡上有篝火的痕迹,这些年探访凤家城的人颇多,他们在这里烧烤,露营,千年前的沧桑,藏在树影的冷月里。拐过一个弯,眼前又是一个山坡,树木稀落,几块大石横在路上,其中的一块很是特别,竟然稳稳的立在路中间,如一个大球立在石板上。竟然不会翻滚下来,好神奇的大石!在大石的底部,有很多细细的木柴立着,不是支撑,而是靠着。据说,这些木柴是腰会疼痛的人们供奉的,大石矗立不倒,证明腰杆硬朗,找一根木柴靠在大石上,自己的腰杆就会不药而愈。不管传说真假,我也捡了根木柴,靠在大石底部。

路的下方,是连绵的荒坡,曾经这里是大片的屋宇,围绕着最高处的凤氏大院。据说是凤氏的监狱、下人的住所、兵卒的营房。想想看,这样险峻的地方,要耗费多少的人力财力,才能造成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堡!

视线穿过树木,在远方的山峦上穿梭,曾几何时,这里繁盛无比,无数的彝人贵族、士兵、侍女,在这里进出,他们的目光,无数次的与我一样停留在远方的苍茫群山中,西坠的金阳,天空的冷月,照耀着他们的荣耀,也见证着他们的悲伤。传说中多如芝麻的士兵,他们的灵魂,是否还在千年之后的古木边徘徊?还有那场毁天灭地的大火,到底从哪里开始点燃,又在哪里终结?

站在山路上,仰望着远方的山峦,心头滑过淡淡的悲伤。山风呼啸,阳光下感觉的却是刺骨的冷厉。山路右边的高坡上,有个可容身一人的石洞,传说,逃避自己四叔追捕的明建文帝,就在这个石洞里藏身数年,才去了武定狮子山正续禅寺。建文帝曾经三次藏身于三台山,故人们又称此山为龙三藏或者三藏山。建文帝遇难后的下落,史家众说纷纭。而在众多的传说中,我相信他是逃到了云南,在凤家的帮助下,最终在武定狮子山出家为僧的这一说法。

我相信这个传说,倒不是因为我是禄劝人,而是经过很长时间的探究与推敲。曾经的皇帝不是普通人,他适合躲藏的地方其实是不多的,起码满足这几个条件:必须远离政治中心,最好是统治核心很难渗透的地方——少数民族地方最好,还要是山高路陡,荒凉不毛之地,最重要的还有一点,要有当地最高统治层的默许或者庇护!而这几点,云南都具备。

传说,建文帝在四叔朱棣打进南京之时,在皇宫的大火中留下迷惑朱棣的不辨面目的尸骸,只身逃到云南,投奔朱元璋的大将沐英的后人。沐英与建文帝的父亲懿文太子情同手足,与凤氏的关系也很好。因为商胜是云南土官中率先归顺沐英的,所以沐英深感商胜的大义,曾带着商胜进京觐见朱元璋。

建文帝逃到云南时,沐英已经病故。他的儿子沐春、沐晟“既不挟之以开衅,亦不卖之以邀宠,”谨慎庇护建文帝,躲开永乐年间的大搜捕,把建文帝送到了与其交好的武定土官凤氏所。而凤氏也不负所托,拼着杀头灭族的大罪,默默守护建文帝数十年。建文帝因凤氏的庇护而得以保全性命,在深山古刹中度完自己的余生。

当时出任武定土官的是凤氏的海积,他保护建文帝的初衷我们难以猜到,是对落难废帝的拔刀相助,还是仅仅只是为了完成沐家的托付?但无论如何,凤氏藏起了建文帝,便一直守护他到圆寂。在明锦衣卫秘密搜捕建文帝的数十年,凤氏默默守护着他,体现出一诺千金的侠义与担当。

海积把建文帝藏在自己家后还进京觐见明成祖朱棣,因为害怕事情败露,在京城的会馆里自杀,对外宣称因病而亡。海积去世后,其妻萨周袭土知府,她自备马匹,亲自上京觐见成祖。永乐四年(公元年)正月,明授萨周中顺大夫,武定军民府土官知府。在萨周袭武定土知府的几年间,依然保守着这个天大的秘密,把建文帝纳入自己的保护伞下。萨周故世,其儿媳妇商智继任土司,还大兴土木,为建文帝在狮子山修建庙宇,使得正续禅寺不断扩大规模,成为今天远近闻名的庄严古刹。

今天,武定狮子山正续禅寺的藏经楼内有明惠帝建文及其随行大臣杨应能、叶希贤的塑像,楼前有颂扬建文帝的长联:“僧为帝帝亦为僧数十年衣钵相传正觉依然皇觉旧,叔负侄侄不负叔八千里芒鞋徒步狮山更比燕山高。”朱元璋由僧为帝,抛弃参悟佛法正道,沦为俗人,但他的孙子建文帝却由帝为僧,最终成为大德高僧,是为“正觉”。

一个由僧而帝,一个由帝而僧,命运的大手,左右着人们追求的所谓圆满。千辛万苦之后,拈花一笑,尘世繁华,只是烟云。

传说,朱棣与侄子允文一向交好,建文帝温和仁义,虽然出于统治需要削藩,却不想对自己的叔叔赶尽杀绝。然朱棣的野心和雄才大略却注定他不会领自己侄子的这个人情,所以,打着“清君侧”口号的朱棣从燕山打到南京,势必要把自己的侄子拉下皇帝的宝座取而代之。战火蔓延,四年拉锯战,无数的生命灰飞烟灭。建文帝厌倦了这场权利争夺战,面对自己亲叔叔的兵临城下,朱允炆没有抵抗,他以死遁世,躲到遥远的狮子山变成了一个参禅念经的和尚。正续禅寺中,有两棵高大的孔雀杉,传说为建文帝亲手栽种。寺后山有一遗址,相传为建文帝的住所。

我仰起头,默默望着那个石洞,耳边隐约有诵经的声音,身披袈裟的年轻和尚慈眉善目,坐在石洞里打坐,他紧闭的眼眸,潜藏着如画的万里江山。金戈铁马,残阳如血,最终只余寒星满天,青灯古卷。

用数年的时间建造一座城堡,用数十年的时间来守护一个被举国追杀的废帝,凤氏集团的首脑,该有多么坚韧的心脏,才能完成这个壮举!想想二百多年后被吴三桂击杀在翠湖边的南明永历帝,建文帝应感欣慰,他来云南,来到罗婺部彝人区,是何等的幸运!彝人的侠义,在默默守护建文帝的漫长岁月中得到最大的彰显。只是,再坚固的城堡,再侠义的身躯,能抵挡外界的兵戈飞剑,却扛不住,内部点燃的一把火!

爬过一个山梁,前面最高处就是凤家城的核心。在这个山梁上,我们竟然发现了没有融化的雪。前几天禄劝大部分地区降下大雪,天晴几天了,没想到这里还有残雪,不,严格说来,是冰雪,雪未融化就被冰住,一片的晶莹洁白,横铺在干草上。这里是背阴山,暖煦的阳光,也难带来一丝热意。我们爬过的荒坡,走过的山路,都是一架接一架山梁的半坡,只有凤家城的核心区域,才是这一片大山的最高峰。惊叫几声,我们飞跑过去,拍照的拍照,吃雪的吃雪,正是一天的中午,冬阳热辣,雪水正好解渴。我们在山梁上举着晶莹的雪团,直觉生活无比美好。

又翻过一个山坡,走过一块栽满松树的密林,我们终于登上了最高峰。凤家城的核心就在脚下,断壁残垣,荒草满坡,翻倒的石桌、石羊,在阳光下成了一个寓言。残留的石墙,最高处有2米,最矮处有1.5米,绕着城墙一圈,要花6分钟。城墙的石块打磨成六面状,石块与石块之间用石灰加红土加固。传说,凤家城修建时所需的石料,不是人背马驮送上山的,而是靠人排起长队从石料产地传递过来的。也是,埃及人尚且能在漫漫黄沙上建造起金字塔,禄劝人要建造一片石头城堡,那可就是小菜一碟了。资料上说云南土司家的丫头(女奴)、娃子(男奴)成群,那叫一个不值钱,一个强壮的娃子,就只能跟别人换一匹马。

在石墙东边米处是凤家城监狱的遗址,西边是练兵场遗址。据资料显示,整个凤家城曾经占地至少平方米,是凤氏统治的养兵场和统治中心。只是如今硝烟散尽,繁华不再。石墙入口处,有两面直径1米、高1.5米左右的石鼓,一面保持着原来的挺拔形态,一面横躺在灌木丛中。不远处,一只石制水槽静静呆在草丛中,旁边是上世纪80年代禄劝县人民政府立的凤家城说明碑。

望着满地的荒凉,我的脑海里闪过的是关于这个古城的介绍:……古城堡为粗条石垒砌,正堂格式为5开间6架9梁无柱的彝族古式居宅建筑。城堡的四周,分别建置有晒场、粮仓、兵营、监狱、引水设施等,与主建筑一同构成一个完整的生产、生活体系。

枯燥的数字,难抵满目荒凉带来的视觉冲击。曾经的繁盛,早已消散在无边的火光中。时间才是世间的不败之王,它笑看秋月春风,沧海桑田,哪怕地球毁灭,无人知晓“时间”这个词语,它依然存在。任何人类的纷争在时间的缝隙里都是可笑的挣扎,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苦心孤诣,谋划运筹,胜利也罢,失败也罢,最终都是雨打风吹,零落成泥。即便空余满腔余恨,也抵不过,时间的刻刀,在生命触角上的轻轻一划!

在苍茫的大山顶上,建造华丽的四进院落,该是何等的气派与雄伟,可是,现在这些跌落在尘土中的精美石刻的残片,除了述说曾经的繁华,见证的,却只是时光的阴冷与无情、人类留不住美好瞬间的无奈与哀愁!我站立的位置,几百年前,也有无数个男人或者女子站立,他们或是冥想,或是等待主人的吩咐,又或者,静静挺立的身躯,对着艳红了天边的大火,只剩一抹悲凉。也许,多年之后,还会有无数的人,站立在我此刻站立的地方,但是,他们的双手,又岂能触摸到我此时的思绪!

眼前一花,无数个穿着盛装的彝人,在我眼前穿梭,他们或深沉,或微笑,或忙碌,或清闲,或温和,或狰狞……来来往往,无穷无尽。“你们……”我伸出手,试图触摸他们的衣角,那些影像,便在我手的触碰下变成青烟。几个穿着精美华服的女子,踩着雾影而来,镶嵌在高高的黑帽子上的银饰闪闪发光,衣服上手工刺绣的花朵,比真正的牡丹更加艳丽。我没有见过这几个女子的画像,但我知道她们的名字:商胜、萨周、商智、瞿氏……凤氏家族巍峨脊梁上几点温柔的点缀,但更见胆魄与侠义。凤家走出的4位女知府,又岂是一般的女子!

洪武十四年(公元年),朱元璋命傅友德为征南将军,蓝玉、沐英为副将军,统率将士往征云南。大军压境,各路兵马闻风而降,朝廷遣人四处招谕各地土官。然元政府不甘自己的败局,使人四处蛊惑土官抗拒诏谕,很多土官不接受明朝诏谕,还与明大军对抗。只是,乌合之众在身经百战的正规军面前不堪一击,一触即溃,望风而逃。蓝玉、沐英进驻昆明金马山,昆明城内人民纷纷出而迎接。

当是时,武定军民府土官为弄积之妻商胜。“弄积死,其子海积幼,其妻商胜继之”(《凤氏本末》)。弄积病逝,其子海积尚处年幼,于是弄积的妻子商胜暂时代儿子管理府中大小政事。明大军进驻昆明,商胜带着金牌印信,运米千石,至金马山接济大军,得蒙总兵官钧旨而被委任为武定军民府土官,然后回府诏谕人民。两年后,明朝完成了对各部的收服,正式授商胜为中顺大夫、武定军民府土官知府。商胜因此成为罗婺部史上第一位女土官知府。

《凤氏本末》记载:“商胜虽蛮婺,而天命所在,首先归附,又善于抚蛮,质直宽恤,夷民安业,地方宁谧,可不谓贤乎!”

其实,在明政府最初统治云南的十几年,滇中、滇北的彝族土官们“叛服无常”,与明镇压叛乱的大军时有作战。战争是要死人的,无数的冤魂成为少数利欲熏心的土官们争斗的祭品,云南地方经济亦遭到极大的破坏,而在此起彼伏的土官叛乱中,武定土官商胜始终与明朝合作,她“智能过人,大小府事,令行禁止,井然有序,宽恤爱民,地方安谧。”商胜作为一个封建领主,能够体恤人民,宽厚待人,使其管辖地区的人民安居乐业,地方经济得到恢复与发展,确实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人。在战争与和平之间,商胜选择了和平,保全了自己,也保全了治下的人民。在那个时代,商胜作为一个彝族女性,她比一般的男人更具见识与胆色,是个智慧型的领导者。

其实,无关乎民族存亡,只在于少数人利益争端的战争,具有战略眼光的大人物们一般都会选择用另外的方式达成愿望。

第二任女知府是商胜的儿媳萨周。前文说过,海积长大后继承土知府一职,在永乐元年进京朝觐时便在北京的会馆死去。鉴于海积之子弄交年幼,海积的正妻萨周继承土知府一职,在位12年。在这12年间,弄交还未继位便死了,所以,萨周病逝后,朝廷让弄交之妻商智继承知府一职,在位25年。《凤氏本末》说“而萨周,商智以二女子仍遵前志,庇帝往来,不废忠顺,亦事之难者,而其迹甚隐矣”。在海积因为害怕庇护建文帝的事情暴露而引来灭族之祸自杀身亡后,他的妻子和儿媳却依然不改前志,管理州府大小事务,默默守护出家为僧的建文帝。

在巨大的压力面前,男人选择自尽,而女人,却直面危难,用自己的智慧,化解危机,保全部族。

年5月,我与一位黄姓导演聊起这个话题,他非常感兴趣,建议我以此段历史为背景,写个电影剧本。我想了几天,写了个2万字的电影脚本,名为《绝杀》,一个虐心的爱情传奇:阿里土司家的小姐木朵,爱上了她的老师杨飞鹰,杨飞鹰是建文帝的侍卫兼替身,他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建文帝的安全。他爱木朵,却只能飘然远离;木朵爱他,却只能嫁给武定府土官的继承人。在锦衣卫的追杀及众多土官的围攻下,木朵亲手杀了化妆成建文帝的杨飞鹰,保全了部族和建文帝。一年又一年,木朵成为了武定府的大土官,她活着,只是为了完成杨飞鹰的意愿:用生命保护建文帝。三十多年过去了,出家为僧的建文帝圆寂,木朵终于解脱,追随杨飞鹰而去。

写作之前,我没想到会被自己想象的故事感动。生活在古代的一个少数民族女子,在漫长的岁月里,守候一个被举国追杀的废帝,没有爱,那是绝对没法坚持下去的!不管这个爱,是给了废帝本人还是与其相关的人,那一定是真正的大爱,才能让这份坚守,几十年如一日!

平淡安宁的生活,每个人都戴着相同的面具。危难与凶险,最能检验一个人的心智与能力,只有狰狞的獠牙,才能见证人性的软弱和坚强,邪恶与善良。

故事写好之后,我亦放下了一桩心事。没有想这个故事要如何,我所享受的,只是把思想化为文字的过程。

商智亦是凤氏有名的一名土官。她的事迹在《镌字崖凤公题世系碑记》中有专门的记载。商智于公元年封诰命中顺大夫,为了建文帝更好的隐匿,商智命通事张应修正续禅寺。正续禅寺相传为元朝蜀僧朝宗创建,朝宗于公元年来到狮子山,见狮山风景绝美,便在山顶辟荒构庵。后朝宗返回蜀地,继而有印度指空禅师游方至此憩息,于年开始扩建寺宇,建成佛殿、僧堂。后商智命下属再次修建寺院,正续禅寺的大雄宝殿等主要建筑,都是凤氏后人修建,加之清朝时期的扩建整修,现在的狮子山正续禅寺建筑、景点颇多,为云南现存最古老的禅寺之一。

每次站在藏经楼建文帝的塑像前,我总是百感交集,他能在远离京城的云南深山古刹里安度余生,除了沐家的忠义,更得益于凤氏家族两个当家主母的恩义与智慧。《凤氏本末》里,将凤氏家族的历任女知府统称为“蛮婆”,但对于女知府的政绩,字里行间仍不乏褒扬肯定之词。

封建时代,女子的智慧多为男人诟病,女子为官,恐怕睡梦中也要被人骂醒,凤氏的女土司竟然能得世人褒奖,那是需要有大智慧!

凤氏集团能够在禄劝、武定盘踞多年,与他们审时度势,顺应历史发展分不开。修建寺院,就是他们接受外来的汉文化、儒家文化的最好证明。

一个民族,甚至个人都一样,如果固步自封,夜郎自大,最终必然是走向衰败和没落。只有跟外界融合,接受最先进的文化知识、科学技术,才能安身立命,不断发展。

凤氏的最后一任女土官为凤昭的母亲瞿氏(公元年袭职)。这个时期,明朝对云南的统治有了新的变化。明朝在平定云南的叛乱之后,就根据云南少数民族的特点实行土司制度,并不断使之完善。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和进步,土司制度的弊端越来越明显,已经不再适合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发展和中央的统治了。土司世官其土,世有其民,对所属人民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主仆之分,百世不移”。土司统治下,人民生活艰难,严重阻碍了社会经济的发展。土司拥有自己的武装,他们相互抢劫村寨,滥杀无辜,抗命朝廷,叛乱不绝。结果人民遭殃,经济滞后,极大的影响边疆的稳定发展。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废除土司制度已成为历史的必然。于是,在明朝中期,一些条件比较成熟的地方首先就废除了土司,改以流官取代土官,实行改土归流。当然,有目的、有计划的大规模的改土归流是清代雍正年间完成的。改土归流促进了西南地区社会经济的发展和文化教育的进步,使云南边疆与内地在政体上统一,进一步巩固了多民族国家的统一。

其实,在沐英平定云南以后,就大规模从南京移民。现在云南的汉族极大多数都是从南京和江西移民过来的,祖先要么是军人,要么是手工艺人。据我爷爷说,我们的先祖就是军人,“南京籍,高石坎,柳树湾”。我猜应该是跟着沐英、蓝玉的兵卒。

汉族散居云南各地,到明朝中期,汉族的人口远远多于少数民族,改土归流已成必然趋势。然土官们不甘自己的权利被替代或分散,他们蛊惑治下的民众叛乱,攻打流管占据的府衙,一时间,整个西南一片乱哄哄。

乱世出英雄。凤氏在乱世中继续为大明建功立业。自商胜率先归顺明朝开始,凤氏一直忠于大明,到她的曾孙子辈阿英袭任土官后,更是为大明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阿英年任职,征战寻甸、贵州、师宗,明朝廷赐其宝钞数千贯,“彩缎八表里,尽忠报国金带一具”,“以功进云南布政司右参政”。公元年,赐姓凤,“帝宠之甚”。据《凤氏本末》载,凤英为官爱民,勤于政务,开辟田野,教民稼穑,知人善任。他平叛寻甸胜利归来后,在禄劝县掌鸠河边法泥则村的山崖(俗称錾字崖)上,刻碑撰文记述凤氏功勋。禄劝此摩崖碑文与贵州大方县的《千岁瞿碑》并列为全国最古老的两方彝文碑,是研究禄劝、武定彝族地区彝族历史及云南地方史最为珍贵的资料,年被列为云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年,凤英病逝,其子凤朝明袭土官职,后被弹劾革职,于是贿赂朝臣得以复官。凤朝明后征讨广西十八寨有功,死后其子凤昭袭任。这个时候,凤氏的权势大不如前,已经是夕阳向晚了。凤昭“聪敏纯正,心志向上”,可惜年纪太小,由他的母亲瞿氏主持事务,他的妻子索林“佐之”。

瞿氏和索林都是女中豪杰,一个强横的婆婆,一个强势的媳妇,中间站着的,却是个未成年的男孩!婆媳俩强势的碰撞,吹响了凤氏内乱的号角,坚固的凤家城堡从最核心开始坍塌。

凤家城遗址上,有几个很深的盗洞,看起来应该是好几年前就挖的了,不知道这些盗墓的家伙,是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还是白忙一场?原来,凤家城曾经的璀璨,不仅吸引民族文化爱好者、保护者们的视线,也晃花了贪婪者的眼睛!高昂着头,站在破损的墙头,一株高大的古树,横伸过来,穿过破墙,在曾经的庭院里肆意招摇。我扶着树身,望着远方,眼神飘渺悠远。

凤氏集团最后的毁灭是历史的必然,亦是几千年中国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一个缩影。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管多牢固的堡垒,皆抵不住内部的不断争斗与蚕食。权利的争夺一直是政治这个大舞台永远的主题,在利益的驱使下,什么亲情,什么大义,都是可以拿来交换更大利益的筹码。

明媚的眼波被欲望蒙蔽后,呈现的只会是死亡的灰暗与无情。

瞿氏当家,凤昭幼小,凤昭的叔父凤朝文蠢蠢欲动,妄想土司职位。嘉靖六年(公元年),凤朝文勾结寻甸上酋酋长安铨叛乱,并欺骗属民说瞿氏母子已被杀害,朝廷将派兵剿杀武定。为保住自己的领主,属地民众追随凤朝文攻下禄劝,企图夺取府印。受凤朝文的蛊惑,叛军暴虐焚烧兵营民房无数,整个云南为此震惊。瞿氏母子携带府印逃到省城,朝廷命瞿氏母子写彝文诏书昭示武定。诏书所到之处,彝民纷纷背弃凤朝文,改投瞿氏母子。凤朝文看大势已去,逃往普渡河,在东川被斩杀。在此期间,朝廷的援兵也赶到禄劝,叛乱逐渐平息。

战祸猛于虎。战乱过后,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凤氏治下满目荒凉。瞿氏与凤昭将那些躲避战祸而流离失所的农奴招抚于原来的份地之上,给他们口粮种子,让他们继续为封建领主提供生产劳役及各种纳贡,又将凤朝文抓去的那些中小领主和农奴救出,使他们重返家园。对那些不明真相的参加叛乱的部众进行安抚,使他们重新成为自己营垒中的一员。在瞿氏母子的努力下,遭到战争破坏的经济慢慢得以复苏。

凤昭承袭土官知府职,是在平定凤朝文之后的嘉靖七年(公元年),正式受封,是在两年之后,《土官底簿》说:“嘉靖九年十二月,(凤朝明)亲男凤昭奉钦依准,就彼冠带。”蒙自、峨山改土归流,土长不满而不断反抗,明朝调凤昭镇压,打败叛乱的土长,平定了此次叛乱。凤昭平叛有功,却染上了疹疾,不久病死军中。凤昭没有儿子,母亲瞿氏于嘉靖十一年(年)继承土官知府一职。瞿氏治下有方,禄劝、武定地区经济有所发展,土官势力也不断增强。

岁月无情,红颜易老。嘉靖四十二年(公元年),瞿氏年老,推举凤昭妻子索林出任土官一职。婆媳早先已有嫌隙,加之凤昭早逝,估计两个女人的战争一直没有停止,当然,职位高的那一方肯定占有优势。索林多年媳妇熬成婆,对瞿氏的态度肯定改变。瞿氏老迈,却不甘心被媳妇压制,大怒之下,做出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婆媳战争是人类永远的话题,如果没有了儿子、丈夫在中间的协调,再加上权势的争夺,那么,女人的战争,同样带来毁灭性的结果!

红颜乱,江山摇,慈禧的贪婪欲望断送了大清的江山,终结了无数无辜的性命,而瞿氏的年老昏聩也让凤氏内讧不止,最终双方兵戎相见。夕阳唱晚,暮色深沉,瞿氏的一个决定最终让凤家走向了黄昏。

年老的瞿氏知道自己无力与索林抗衡,于是决定请求外援——凤朝文的养子阿伦——帮忙自己。怒火烧毁了瞿氏的理智,她忘记了之前小叔子的叛乱给自己及凤氏带来的灾难,心里只剩下了对索林的怨恨和希望压制索林的欲望。凤朝文被诛杀,养子阿伦幸免,但这个跟养父一样的野心家,却从来没有放弃争夺土官职位的想法,相反一直在寻找机会。瞿氏的召唤与阿伦不谋而合,只不过瞿氏是与虎谋皮,而阿伦是顺水推舟。阿伦摇身一变,成为瞿氏的养子,更名为凤继祖,诈称受朝命袭武定土府。部族中人不知真相,纷纷归附。继祖赶跑索林,占据土官府。索林抱着大印逃奔昆明,云南巡抚派人到武定说明事实真相,让索林继续任职。

继祖却没有受到惩罚,继续留在瞿氏的府邸里。双方嫌隙越深,索林与总管郑竑密谋诛杀继祖,事情败露,继祖发兵围攻索林。索林再次抱着大印奔逃昆明。巡抚下令收印,逮总管郑竑入狱,令瞿氏暂时管理府事,责令继祖改过自新。继祖大怒之下,诛杀郑竑,纠众叛乱。

继祖叛乱,各地土官纷纷声援,一时间,叛军气势大盛,战祸在西南大肆蔓延。嘉靖四十五年(公元年)十月,云南、四川兵讨伐继祖,之前与继祖勾结叛乱的土官见官兵势大,于是背叛继祖,发兵围攻继祖,斩杀继祖献给官兵(公元年)。

贪念和欲望是双面剑,绞杀了亲情和良知,遮盖了运气和福泽。继祖叛乱终结了凤氏的统治,朝廷诛杀继祖之后,改土设流,以绝祸本。武定改设流官,时间是隆庆元年(公元年)。改设流官后,朝廷没有对凤氏族人凤历赶尽杀绝,只是降其官职,给庄田百余处,希望他们能够安分守己。但凤历不甘失去权势,以其子凤思尧不得授知府为名,于隆庆三年(公元)阴谋叛乱,后被朝廷扑灭,自此,凤氏承袭终结。

继祖之后,凤氏族人不甘失去统治地位,五次发动叛乱,属民不堪流官的压榨,一呼百应,禄劝、武定战乱不断。

万历三十五年(公元),凤继祖的侄子凤阿克作乱,攻陷武定,攻围云南,困推官,杀武将,屠戮居民,一时间叛军气势凶猛,官兵纷纷溃退。叛军夺取武定大印,凤阿克自立为知府。万历三十六年(公元)年,凤阿克被官兵抓获,押解到京城,次年被杀头。

后人猜测,躲藏在三台山的风家城堡,那个如高踞在云端的凤氏别院,大约毁于这次叛乱。只是,何人点火,为何点火,已经成了千古之谜。漫天的火光中,无数的性命陨落,无数的财物化成灰飞。凤氏的繁华与权势,在大火中化成了灰飞。

霞光融进黑暗。余烟中的三台山,木鱼敲打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建文帝满含悲悯的视线里,只剩清辉冷月,一地苍凉。

十一

其实,终结一个政权的,除了内部的不断争斗,根本的还是人心的向背。得民心者得天下,如果民心已背,即使没有内耗,终结也是迟早的事情。

凤氏集团从开始到鼎盛时期,其实是得到部族及其他部落的拥戴的,《凤氏本末》记载:“安慈,弄积两世俱能官,崇祀名宦,与赛典赤辈争辉,孰谓蛮无人哉。”赛典赤在云南赫赫有名,留下了无数为后世追念的政绩。他建立了云南行省,使云南与祖国内地在行政上实现了一体化;安抚土人,使云南治安稳定;广开军、民屯田,促进云南经济发展;积极传播儒家思想文化,改变云南文化落后状况。《凤氏本末》把凤氏的安慈、弄积与赛典赤相比,有夸大的嫌疑,但曾经煊赫一时的凤氏集团在取得权势的初期,应该是做了很多事情,对云南的发展有一定的贡献。

只是,长居高位之人,如果不能够居安思危,未雨绸缪,肯定会带来祸患,最终招致灭顶之灾!

明大学士杨一清(公元——年),被贬谪回老家云南安宁之后,曾经上书皇帝,痛陈明中叶后云南的黑暗统治,而土官们利用政治特权残酷压榨部民就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点。纵观中国历史,明朝中后期的统治是非常黑暗的,皇帝要么躲在后宫炼丹,几十年不上朝,要么就是宠信身边的太监,偏听偏信,朝堂一片混乱。远离统治中心的云南,流官与土官之间也有诸多矛盾。流官对土官的敲诈勒索,使得土官不断引民作乱。而流官与土官又因为利益相互勾结,共同压榨百姓。凤家七次发动属民叛乱,大多因流官的勒索、土官不甘于失去权势有关。而凤家几任土官,被革职后都因贿赂上级而得复用,朝廷的黑暗,官吏的贪婪可见一斑。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纠缠不断,陷入水深火热的,是治下的属民。

康熙四年(公元年),第六次发动属民叛乱的凤阿歹之妻奢卓,她自称土舍,对属民“肆行苛虐”,“夷民受害滋甚”。虽然没有具体记载她如何对属民“苛虐”,但从其他土司对属民的残酷剥削可见一斑。

史料记载,土司对农民的奴役有四种方式:第一是将一部分农村变成“奴仆村”。把村里的全体农民作为自己的奴仆,让他们为自己舂米、吹唢呐、抬轿、守灵、红白喜事时候做饭烧菜等等。第二是各种杂派,就是过年过节要到土司家磕头,还要带着新麻、新米、新鸡、豆类、烟草等东西送给土司。第三是敲诈勒索。有家农户砍了自己田地边的几株大树,土司派人上门大骂,罚他赔款黄牛二头,大米三石,酒三十斤,盐巴三十斤。这些东西,在封建时代,足以让一个中产家庭破产。第四是打杀农民。如中农凤在山,因土司派他的工,他迟到了一会,就被活活打死,他死后遗有老母、妻子和一个才七个月的儿子,土司不仅不赔偿一分钱,还来催要官租,牵走了人家仅有的一头黄牛才罢休。而凤奢卓统治时期对人民的苛重奴役,与这些土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二

关于凤家的没落,民间还流传着一个“不得人心猫跳汤”的传说。话说凤家城选址时来了一位风水先生,一番“天干地支”的龙脉走向后,风水先生说,想要福泽后世,此处必为不二之地。凤家人承诺,择地之后,会将风水先生好吃好喝供养起来。但事后,因为害怕风水先生将龙脉秘密散播出去,威胁统治,凤家人便挖了风水先生的双眼,将其关在磨坊里磨面。几年之后,风水先生的徒弟周游到此,找到师傅。风水先生便将凤家龙脉的秘密告诉徒弟,并说:“只要挖断龙脉,凤家必起萧蔷之争。”按照师傅的吩咐,徒弟毁掉凤家城之基。

而此时的凤家城城主,早不是先前的“服其众、善经营”,而是人心尽失。不久后,凤家城城主命“三斗三升芝麻”家丁齐聚“猫跳汤”。“猫跳汤”是距离凤家城十几公里的河道,每逢雨季河浪翻天。凤家城主要求每位家丁跳过“猫跳汤”。有的人跳不过,命丧河中;跳过的人,又被城主以“有飞天升王之能”的理由杀害。一时间,凤家城人心惶惶,家丁开始私下逃窜。

凤氏集团后期的暴虐及在仕途上的贪婪,最终招来大祸,曾经显赫一时的凤氏家族日薄西山,最终走向了黑暗。凤阿英时期,在距离凤家城30公里开外的掌鸠河上削石篆刻的彝文碑,大部分遭到损毁,现在“藏字崖”保留的只是一小块。关于彝文碑的内容,有人说是汉文碑的彝文翻译,有人说是记载了凤氏藏宝之地。众说纷纭引来大批学者,终于破译出碑文记载为《罗婺盛世铭》,记述整个罗婺部、凤氏家族兴盛之事。不过,这些碑文记载的只有盛世,没有叛乱;只有传承人名字,没有年月日;只有父系一脉的故事,没有四任女知府的生平。至于为什么选择这样的记录方式不得而知。

年7月28日,我陪同云南电视台记者去看那块悬浮于险峻山峰之间的錾子岩彝文摩崖石刻。初升的阳光下,石刻闪着黝黑的光芒,一个个隽永的字体,携带着古朴而神圣的流光。一行8人,静默着站立在峭壁之下,水波缓缓从眼前流过,岁月的痕迹,便悄然消散在其中。商胜骑着的高头大马,风一样跨过高山峡谷,而焚毁凤家城堡的火光,亦在商智深情的目光中,渐渐熄灭。

艳阳高照,遍地生辉,亘古的大地,沉默在各方诸侯的起起落落中,那是唯一的不变。历史湮灭在历史的进程里,真相变成传说,而传说,变成了真相。

在今天的禄劝、武定,山间还有大量凤氏家族后裔的墓地。村民们说,20年前,在一个名叫“凤家小姐”的墓址上,曾挖出许多珠宝和人骨。然而,凤氏“土司王”的墓在哪里,却没有人知道。由于这些年的植树造林,凤家城已经很难辨别出最初的模样,甚至上世纪80年代的样子已不复存在。

离凤家城遗址核心区不远,有一大片松子林,林木郁郁葱葱,密密麻麻,在大冬天也焕发出无尽的生机。这是禄劝县屏山街道办种植的人工林,很多驴友都喜欢来这里休息或露营。

站在树林边,有婉转的鸟鸣不断响在耳畔,清风过处,林木萧萧,繁华的凤家城堡早已化成一缕青烟,飘散在历史的缝隙里,脚下坚实的土地,使得我沦陷太深的思绪得以清醒,关于凤氏的华章丽句,不论曾经多么令人倾倒,但现在,却只剩无尽的追忆与惆怅。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那幅关于凤氏的画卷,已在不断的幻想与探索中缓缓收起。绵长的叹惋,抵不过时间的刻刀,云雾缭绕中的凤家城堡渐行渐远,最后只余苍茫古树,满地疮痍。

古香古色的彝城新都出现在视线里,民族文化广场上,有人在唱着原生态的彝族小调,晚风清扬,掌鸠河十里景观长廊的花香在冬天肆意飞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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